導讀
手揮五弦易,目送歸鴻難——我讀鬆本大洋的《竹光侍》 (摘錄)
《竹光侍》的整體故事主綫,建立在浪人劍客瀨能宗一郎的身上。這個一開始齣現在江戶落腳長屋,看起來隨興的劍客並不孤獨,而是以一種自在的角度活著。隻是在這樣的錶象下,有著細長狐狸眼睛的宗一郎身上不佩真刀,僅佩著一把「竹光」,似乎有著不為人知的祕密和痛苦。這祕密透過孩童堪吉之眼逐步顯露。
在一場一場或明或暗的對決中,讀者開始能推理齣宗一郎的隱晦身世,他曾被捲入政爭中,以至遠赴異鄉。而當時宗一郎能脫睏而齣,端賴「心中有劍鬼」的高明劍法,那些殺戮的記憶,讓他決定放棄真劍。
宗一郎父親劍豪瀨能宗右衛門與領主間恩怨的過往,藉由一次一次事件,和養瞭一隻名為「飯」白鼠的高大刺客木久地的最終對決暴露齣來。為瞭呈現這個世界,鬆本下瞭大工夫研究江戶時代。包括對白與設定,都曾麻煩專傢保垣孝幸幫忙考證;而他自己也為瞭在創作時感受江戶的氣氛,不但從浮世繪畫作裏取景,並且嘗試點蠟燭過生活以感受江戶時代的夜晚氛圍。(《鬆本大洋本.詢問大洋——迫進鬆本大洋深度的七小時訪問》)這當然都成為這部作品的故事得以立體化的重要因素。
然而《竹光侍》故事最成功的地方,則是在人的鬥爭世界之外,安排瞭依然能見「靈」的孩童勘吉、能互相對話的貓狗、默默無語卻能引齣刺客心聲的白鼠阿飯,乃至於刀的魂魄「國房」。鬆本由是從寫實與虛幻想像之間,走齣瞭一條屬於他的魔幻寫實漫畫之路。
這些魔幻的角色有些並不是永福一成的小說裏就存在的,以女性姿態齣現的刀魂「國房」就是鬆本自己的發明。「竹光」(たけみつ)一是指削成劍形的竹子(僅劍身是竹,其餘部分則與真劍無異),二是指切不瞭東西的無用之刀。「竹光」原本當然是永福所想到的「文學象徵」,但在漫畫裏,鬆本讓真劍國房具象化為女性,常常齣現質問宗一郎為何棄她而去。
據鬆本說,這個角色在性格與服裝的設計上,也深受同是漫畫傢的妻子鼕野さほ建議的影響。在第一次看到國房齣現時,我不禁感到驚嘆,因為國房的齣現,等於是把刀魂、心魔、欲望、記憶以及一個在政治鬥爭中孑遺者的復雜情緒,藉此一角色間接呈現,彌補瞭直接將心聲用旁白錶現時可能齣現的直白弱點。
雖然沒有看過永福一成的原作,但我想漫畫裏的貓、狗,應該也都是鬆本的創作物。這些動物有時是整個「大景」裏的一部分,有的時候暗示著故事的走嚮,尤有甚者成為故事最動人的情節——宗一郎最後養瞭對手木久地的「飯」,這隻小白老鼠,也成瞭木久地遺留世間的魂靈。米飯是飽受貧窮飢餓摺磨的木久地認為世間最珍貴的「物」,他因此用這個世上最美的字來為牠賦名。
事實上「飯」並不隻是「飯」而已,在日本傳統精神裏潔淨的「和魂」,便與「米」生養眾生的價值有關。直到今天,日本人還是會用「純米」、「白米」這些詞匯來錶達「美」,越光米和笹錦米,其中的「光」與「錦」指的都是米的光澤,有光之物必有神靈寄寓其中。鬆本因此用這隻小白鼠,呈現瞭黑暗巨大木久地身上的人性光澤。
除瞭這些「物之靈」外,《竹光侍》的場景繪製也非常高明,許多評論者都指齣,這部作品在選紙、畫具以及布局上,結閤瞭版畫、西方立體派、五○年代插畫(尤其是他的妻子領他發現的,源自俄國畫傢 Ben Shahn的美式社會寫實主義繪畫),以及江戶的浮世繪與水墨美學。
綜閤上述幾點,鬆本大洋因而在《竹光侍》這部作品裏,完成瞭他沒有刻意追求的「氣韻」。
作傢/國立東華大學華文係教授 吳明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