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納坦雅胡與以色列的動盪歲月
前駐以色列特任大使 張良任
二○二三年十月七日,加薩地區的哈馬斯好戰份子向以色列發起軍事攻擊,二六○○名突擊隊員衝破以色列重重的防護網,首度進入以色列的國土,進行無差別的濫殺,造成以色列平民千四百多人死亡, 五千多人受傷的慘劇。以色列一如既往, 對加薩地區哈馬斯好戰份子進行鋪天蓋地的轟炸,加薩地區到處是斷壁殘垣,數百萬人流離失所,餓莩載道。當地居民,包括婦女及小孩,死傷慘重,他們的無奈、憤怒、驚恐、無助的神情經由電視畫面傳播到全世界。
如何妥善應對這一次的戰爭、世界各地排山倒海而來的反對以色列的聲浪,以及戰後對加薩走廊的安排,化解國內反戰人士韃伐等,以色列總理納坦雅胡正站在歷史的風口浪尖上,處理不慎個人就有粉身碎骨,身敗名裂之虞;而以色列在國際社會的處境也會是四面楚歌,危如累卵。
在聯合國一九三個會員國中,他們的總統、總理、首相等領導人都沒有經歷過像納坦雅胡那麼豐富的軍事衝突的經驗。一九六七到一九七二年,他在以色列最精銳的Sayeret Matkal 偵蒐及特戰部隊服役。他參加過一九七三年贖罪日戰爭,派在西奈及戈蘭高地參戰。在軍事行動中,多次負傷。他也發動過戰爭,四次是對抗加薩地區的哈馬斯好戰恐怖組織。他參加過在敘利亞、黎巴嫩境內的反恐行動。他有在生死邊緣打滾的經驗,全世界的領導人處理戰爭及國防的經驗無出其右。
近日來,世界各國領袖對於這場區域性的軍事衝突會否演變為地區性的大規模戰爭憂心忡忡,紛紛對未來以色列與巴勒斯坦的和平表達看法,美國、英國、新加坡、中國政府首腦都表示,推動以、巴「一邊一國」是根本之道,連俄羅斯總統普京也做出這樣的呼籲。美國總統拜登對此特別堅持。戰爭結束之後,兩國論的問題是納坦雅胡必須要嚴肅面對,逃避不了的的重大課題。
其實,早在一九四七年聯合國第一八一號決議案已經做成在巴勒斯坦地區建立一個猶太人為主的以色列國及一個巴勒斯坦國,但連年的軍事及地區動亂使得巴勒斯坦人建國的目標迄今仍未能達成──雖然在一九八八年巴勒斯坦解放組織已正式宣告成立巴勒斯坦國,目前也已獲得全世界一三八個國家的外交承認。
一九九三年至一九九五年《奧斯陸協議》之一、之二,為巴勒斯坦國的建立提供了一個和平路線圖,當時兩國論之說甚囂塵上,為巴勒斯坦問題的解決帶來一線曙光,但最後不了了之; 不過路線圖中將巴勒斯坦地區分為A、B、C三區管轄的方式迄今仍然有效。
很諷刺的是,在這次以色列與加薩戰爭前,根據美國知名的皮尤研究中心(The Pew Charitable Trusts)的調查,在巴勒斯坦或以色列贊成「一邊一國」的人只有三分之一;而根據巴勒斯坦政策研究與調查中心(Palestinian Center for Policy and Survey Research)二○二三年九月份的報告,六七%巴勒斯坦人反對「一邊一國」的安排。戰爭停止之後如果進行民意調查的話,支持「一邊一國」的數據可能會持續下降。
《奧斯陸協議》之後三○年來,以色列對「一邊一國」的立場由原先的不反巴勒斯坦人民族自決的權利,也不反對巴勒斯坦政府的成立,到現在的政府卻是強烈反對。
「一邊一國」或兩國論,涉及幾個重大而複雜的問題,舉其犖犖大者如下:
一,邊界的劃分。一九六七年戰爭之後,以色列佔領了戈蘭高地的一部分,約旦河西岸、耶路撒冷及加薩走廊。兩國論就是要回到一九六七年各方面的邊界,亦即所謂的綠線(Green Line)。二○○六年以色列由加薩撤出,撤銷屯墾區,之後一七年來由哈馬斯組織掌控,邊界的劃分沒有問題。約旦河西岸的管理則根據奧斯陸協議分成三區,A 區, 由巴勒斯坦政府管理民事與治安事務,占總面積的十八%;B區,巴勒斯坦政府只能管民事,占二二 %;C 區,以色列管理所有的事務,包括民事、安全等,占六○ %。如果是「一邊一國」的話以色列的屯墾區勢必要全數撤出,對以色列來說也有國防安全上的問題。戈蘭高地也算是以、巴問題的一部分,原先屬於敘利亞, 一九六七年戰後被以色列佔領了南半部,並於一九八一年併吞,但國際不予承認。以色列佔領的面積廣達一二○○平方公里,那裡是以色列的戰略安全要地,也是水資源的重要源頭、農業生產基地。目前居民約四萬人,一半是阿拉伯裔的德魯茲人(Druze)。在美國及聯合國的協調之下在邊界設立了兩條分界線及緩衝區,在西邊的稱為Alpha Line;在東邊的是Bravo Line。 中間有聯合國維和部隊進駐,緩衝區之外也對雙方軍人的數量,武器裝備都有限制。聯合國的維和部隊也駐紮在當地。數十年以來以色列與敘利亞關係緊張,邊界時有衝突,以方經常派戰鬥機飛往大馬士革附近進行轟炸。以色列歸還戈蘭高地南部看起來像是天邊的雲彩,遙不可及。
二,屯墾區或定居點(settlements) 問題。五十多年來,以色列在約旦河西岸及東耶路撒冷設立了一四○多個屯墾區,及超過一百個軍事崗哨,現有猶太居民約六十萬人。每次以色列增設屯墾區都會受到聯合國、歐州、美國的譴責,認為是不合法的行為,但以色列我行我素,增建的行動從未停止,近年來反而加速進行。在「一邊一國」的原則下,這些屯墾區是否都要撤除,六十萬猶太人能撤到哪裡去?這在以色列都具有極大的爭議。
三,耶路撒冷的歸屬問題。耶城是回教、基督教、猶太教三教的聖地,多年來有關歸屬的爭議不斷。美國前總統川普在二○二○年十二月公開表示耶路撒冷屬於以色列,並將美國大使館由特拉維夫搬遷過去;以色列也宣稱其首都為耶路撒冷,主要的政府機關及國會都設在當地。這種說法及做法引起巴勒斯坦及其它阿拉伯國家的強烈反對。近年來以色列在東耶路撒冷也設立了很多屯墾區,招致巴勒斯坦人更多的不滿,地區性的小衝突經常發生,過去兩年次數、範圍、強度都不斷升高。
四,難民返鄉的權利。自一九四八年獨立戰爭之後,大批的巴勒斯坦原住民拋棄家產土地,甚至妻子兒女,逃往鄰近的國家成為難民,多年來人數已經增加到了六百多萬。他們沒有工作,也沒有返鄉的權利,只有對猶太人的憎恨,巴勒斯坦的游擊組織、好戰團體就是在難民營中滋生出來了。這些人何去何從也是難解的習題。
除了客觀的現實因素之外,以色列去年十二月由納坦雅胡組織聯合內閣,網羅了七個極右派的政黨,在一二○席國會中勉強拚湊了六四席,只比過半數多了四席。出任戰略部長的猶太力量黨主席本格維(Itamar Ben-Gvir), 財政部長兼西岸防務部長史莫理奇(Bezalel Smotrich)都是極端的錫安主義者,認為整個聖地都屬於猶太人,他們多次對巴勒斯坦人發出不當的言論與行動。這個拼湊的內閣中,只要有任何一個小黨不滿總理的政策,就會造成倒閣。過去四年以色列已經進行過五次的大選。政局不安,人民對政府不信任,是哈馬斯發動攻擊的一個主要考量。政局不穩也使得內閣不可能接受兩國論的安排。
二○二三年十月這一場戰爭結束之後,加薩走廊在戰火之下成為一片廢墟,基礎建設包括交通、水、電、通訊、教育及醫療等被破壞殆盡。在戰火之下, 死傷的人數遠超過前幾次以色列與阿拉伯國家之間重大的軍事衝突。僥倖生還者找不到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心裡的創傷更難以撫平。哈馬斯好戰份子闖下大禍,更是難逃一劫。他們原來負責治理加薩地區,成員傷亡殆盡之後,誰來負責管理加薩地區的事務?以色列總理納坦雅胡如果再度佔領加薩,那絕對是一個重大的錯誤。戰後重建的工作千頭萬緒,需要的資金也是天文數字,絕不是以色列一個國家能夠承擔的。冤有頭,債有主,以色列旁邊有一個破碎的國土,絕望的人民,那也絕對不是以色列之福啊!納坦雅胡總理必須先想好退場機制,才能決定這場戰爭如何打下去?
這場戰爭對台灣也有若干啟發。
一、戰備不可一日鬆懈。你不要以為敵人比你弱就不會來打你;也不要認為軍力強就一定打得過比你弱的。
二、哈馬斯跟以色列打的是一場不對稱的戰爭,用最原始的戰爭工具竟然摧毁了以色列最精密的國防系統。
三、情資的收集重要,正確的研判也很重要。以色列情報單位的失職及錯誤的研判,造成了自己重大的人命損失。
四、要注意敵人欺敵的動作與出其不意的調動。
五、以色列各種主戰的裝備都是自製的,包括鐵穹防空飛彈系統,Merkava 四坦克車,各式裝甲運兵車,機關槍及烏茲衝鋒槍等都是自己研發製造的,不假外求。
六,要妥為運用媒體的力量,做有利於本身的宣傳。
七、要會運用戰爭中的外交,多爭取友人的聲援。
八、國家的生存繫於內部的團結,不要如哈馬斯這般輕率觸動戰爭的紅線,造成生民塗炭的結局。
九、以戰爭為手段,想達到政治目的是緣木求魚,未蒙其利,會先受其害。
十、 哈馬斯戰術成功,但戰略失敗。領導人逞一時之快,卻讓無辜人民陷入萬劫不復。
總之,這是一場對我們來看是不必要,也打不贏的戰爭,造成了很多老百姓無謂的傷亡。戰爭無情,人命關天,政治人物在作決策的時候真的要三思而後行啊!
二○二三年秋天,以色列總理納坦雅胡牽動了中東地緣政治的大變局, 除了周邊國家蠢蠢欲動之外, 美國、中國、俄羅斯等大國各有盤算,各懷鬼胎, 以色列處於漩渦及流沙當中, 如何能自保,端看納坦雅胡的作為。
戰後,如果他還能夠保住總理大位,那麼他必須要面對世界各國領袖對兩國論或「一邊一國」的期待,並對以往的立場做出必要的調整。
目前看來,兩國論猶如蹇人升天,黃梁美夢。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