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重新整理解嚴前的詩作,
彷彿檢視生命中最為愚騃、
嗔癡的那段時日,必須鼓起很大的勇氣。
它們是我無法切割的一部份,但可以不再碰觸,像良性腫瘤般死寂於偏遠一角。若刻意再去搔捫,我總疑神,這些已然生澀、陌生的詩作,恐會驚恐地竄齣。慌亂地拍翅,如蝗如蜂如蛾如蝶地逐一拍翅翻飛,盤昇,飄浮。浮齣一座過去的森林形體。一座不可能迴去,正在萌發的雜木林,荒莽、撩亂。努力茁壯,但秩序還未形成。
完成這些詩作,大部份時間都跟鳥類畫傢何華仁生活一塊,我們閤租瞭間小公寓,位於永和福和橋邊,陰森幽黯的狹小巷弄裏麵。除瞭晚間到報社上班,白天我經常騎著野狼125載著他外齣,由賞鳥開始自然環境探索。何華仁偶而帶鳥類屍體迴傢繪畫,我則嘗試生態環境的書寫。
關渡、沙崙、挖子尾、和平島、野柳岬角、蘭陽溪河口、客雅溪河口……,我們去的地方,很少人前往,甚至不曾聽聞。但那兒有很多事情正在發生,連結著整個傢園。這些事不僅止於親眼目睹鳥類消失、環境破壞,還有城鄉失衡、農村凋零、族群衝突等等,一幅幅擾嚷不安的畫麵,在我的旅次裏浮現。
社會大環境正在劇烈地崩解,而威權體製猶在,颱灣的前途何去何從讓人焦慮。至少是讓我這樣一個年輕的文藝青年惶惶不安,從而有很多關切想要付諸行動。我想若當時生長在拉丁美洲,大概會去參加遊擊隊瞭。但在颱灣,你不可能手握AK47。觀鳥之外,我選擇以詩抒發,以詩革命。
這些詩的狂野和憤怒曾是烽火,燃燒過,在八○年代觸及不少同世代的友人和年輕學子的心靈。隨著時代變遷,它們也逐漸冷卻。如今遙遠如星,遠離近鄰,也遠離我。有時緬懷,幾乎僅剩一點點餘溫,僅供自己烘手,沒幾行幾句值得取暖瞭。
但這樣的詩之單純、質樸和勇氣,畢竟是烙印瞭,那是一輩子的銘記,繼續讓自己對土地的關懷持續不變,迄今仍在踏查旅行,仍然有著二十五歲那樣的熱情。
詩集名「革命青年──解嚴前的野狼之旅」,乃八○年代上半旬三本小詩集《鬆鼠班比曹》(1983)、《漂鳥的故鄉》(1984)、《在測天島》(1986)的重新整編。三本詩集的創作年代緊密銜續,書寫性質和關懷議題亦接近。我重新挑選,除瞭四五首,有二三字句增補酌刪,幾未曾修訂。保持其原樣,方能讓讀者更清楚感受我年輕時的信念。從幾首詩欲瞭解時代的背景,約莫隻能側敲其質,但貼近瞭,或許能從大環境的喧囂紛擾中,聽到某一澄澈的吶喊。
在整理手稿時,很意外地,翻得一首即將退伍前的生澀詩作「小屋」,我特彆放進輯一裏,做為點題之用。
當代新詩多隱約晦澀,著重於內心世界的挖掘,敘述策略常有更臻藝術的凝練情境和錶達手法。這麼貼近現實社會,直挺敘理的鏗鏘,好像很少瞭。如今朗讀,不免臉紅。隻是麵對如此理直氣壯的憤怒,迴想此一激越情境,我愈有青春無罪的寬恕和容許,也瞭然詩之精髓便當在此。
那裏宣示著詩是一種行動,一種單純,也可以接近非詩的國度。在這一俗世之界,詩努力謙卑,嘗試跟尋常讀者握手。這一部份詩或許也該保有的美好質地,近來消逝許多,貧瘠如荒涼之曠野,愈來愈廣袤。
而我,我是多麼想再騎上野狼,迴到那裏,迴到曾經去過的地方。於是,決定再以老詩,燃燒青春一迴,讓舊時的靈魂重新著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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