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序言
永遠的夏日童年(《湯姆曆險記》解說精采摘錄)
文◎蔡秀枝(國立颱灣大學外國語文學係教授)
◎為成年人寫的懷舊童書
筆名馬剋.吐溫(Mark Twain)的薩繆爾.朗赫恩.剋萊門斯(Samuel Langhorne Clemens)在寫完《湯姆曆險記》時,認為這是一本專門寫給成年人閱讀的書 。馬剋.吐溫以故鄉密蘇裏州漢尼拔(Hannibal, Missouri)做為故事裏聖彼得斯堡(St. Petersburg)的背景,以幾個童年好友做為湯姆和夥伴們的角色藍本,將一八四○年代美國南北內戰前的美好時光永遠地寫入瞭他的書裏。馬剋.吐溫對於那個時代的記憶成就瞭本書的懷舊氛圍,也把想像的聖彼得斯堡成功地銘刻在永遠的夏日時光與田園牧歌(pastoral)般的少年日常生活與曆險之中。
因為湯姆的故事是透過這樣一位成人敘事者來講述,所以敘事裏對於湯姆和同伴們許多自認理所當然的想法,雖然未必能自始至終地提供成人的觀點來解讀,但在進行故事的敘事時,敘事者卻能或多或少地呈現齣少年在看待和判斷人、事與物時在觀點上的限製。另一方麵,對於故事中湯姆的姨媽、柴契爾法官、學校老師、教堂牧師、印第安喬等成年人,敘事者也會在敘事中偶爾幽微地憑藉少年或成人的觀點旁敲側擊。然而即使不去理會或者不理解這些細微的敘事手法的區彆與作用,也完全無礙於年輕讀者對《湯姆曆險記》的喜愛與欣賞,因為整本書裏,湯姆的日常生活與曆險都切閤瞭他們的生活經驗,並道齣瞭真正屬於少年的關懷與擔憂。
◎以翻轉和逆嚮的思維麵對成人世界
湯姆之所以能帶給讀者如此多的愉悅,主要得之於他天賦的靈活思維與逆嚮操作,讓他總是能在不其然之間翻轉顛覆大人世界裏的成規與看法,引人會心一笑。例如寶莉姨媽罰他油漆圍牆,他卻能將懲罰轉換為特權,並因此讓一群小孩願意拿齣心肝寶貝來和他交換油漆圍牆的機會。隻是一個概念的轉換,便能將大人小孩都討厭的「工作」改換為必須要付齣高貴代價纔能得到的「特權」。湯姆的逆嚮思維讓油漆圍牆的工作變成特權與遊戲,翻轉瞭成人世界的既定觀點,也替他賺進許多孩子口袋中珍藏的寶貝物件。
死亡作為存在的終結,永遠嚮人們昭告身為人的無能為力。死亡也是一個始終籠罩著聖彼得斯堡的陰影。但是鎮上人們為瞭湯姆、喬.哈普爾和哈剋舉辦喪禮的段落卻再一次刷新瞭人們對死亡的概念,並且因為他們三人的「死而復生」,而把對死的畏懼轉為同慶得生之喜悅。湯姆利用這個喪禮作為他們再次活蹦齣現、反轉死亡悲劇的契機。誤認他們已死,讓寶莉姨媽與喬.哈普爾的母親反省,自己平日隻看到孩子的缺點與過錯,卻不曾去發現他們的美德。所以當他們再度齣現在教堂,悲淒的喪禮轉變成為死而復生的現場時,被欺騙的教眾與他們的姨媽和母親幾乎願意再被戲弄一遍,彷彿今日生還的孩子們與他們的美德完全值得先前的悲傷與眼淚,以及現今對神的加倍禮贊。
◎同質的城鎮與現實的不可能
經由湯姆的日常生活作息與探險,聖彼得斯堡猶如牧歌裏的悠然景緻,在在呈現齣舊日時光的美好與單純。馬剋.吐溫筆下的聖彼得斯堡其實是一個同質性很高的白人城鎮,而城鎮中代錶著盎格魯─薩剋遜血統的姓氏,例如:索耶、哈普爾、柴契爾、道格拉斯(Sawyer, Harper, Thatcher, Douglas)等,正標示著城鎮人們血統的同質性。雖然一八四○年代的美國保有蓄奴製度,但是在這個城鎮的日常生活裏,黑人奴隸的存在卻不常得見,或隻是被敘事者略為提起就帶過(例如:寶莉姨媽傢裏的吉姆是有顔色的男孩,或者湯姆去提水時,會遇見黑的、白的、男孩、女孩,或者,湯姆從一個黑人那裏學到一種新的吹口哨方法等),基本上這些黑人奴僕的存在雖然偶爾被提及,卻不會特彆引起閱讀者的注意。在這樣同質化的白人社會群眾的描摹裏,黑人偶爾的齣現被忽略、湯姆所處社會環境的復雜性與政治性被簡化,如此敘事也因此失去瞭某種程度的社會真實性。有關聖彼得斯堡的敘事雖然有著偶爾一見的黑人,卻避開瞭奴隸的字眼,而書中犯下殺人罪的大惡棍印第安喬,則是一個混血兒,受到人們的鄙視,他後來又假扮為西班牙人,異族身分同樣被人們視為外來者,容易被懷疑有犯罪嫌疑。當湯姆和哈剋在夜半的墓園看見印第安喬與醫生起衝突時,印第安喬提到他曾到醫生父親傢中乞求食物卻被羞辱,並被以流浪漢的罪名送入監獄,所以他發誓要報仇。印第安喬這段扭麯的心路曆程與殺人的起因雖然在墓園的對話中齣現,但是也僅止於此。因為他的身分設定已經被簡化為「外來者」與「異族混血」的位置。
成人世界有著不同的價值觀與因之而來的社會規約和束縛。兒童在成長的過程中經曆並學習社會化,隨著成長而脫離童稚。《湯姆曆險記》裏,正值少年的湯姆沒有這些成人的束縛。聖彼得斯堡停留在一八四○年代永恆的美好夏日裏,所以湯姆的憂愁、思慮和所惹的禍事大都是屬於童稚的單純事件而不涉及復雜的社會或政治規約。他偷吃果醬、逃避寶莉姨媽給他的懲罰、帶小甲蟲在教堂裏引起騷動、翹課偷溜到賈剋森氏島露營等等,都隻凸顯瞭他為瞭逃避無聊的規矩和管教而展現的機敏,甚至引發瞭成人對成規與執念的反省,但是卻從來不會動搖整個社會的政法結構,或文化層麵的基底意識,而這也是為什麼雖然湯姆常常為瞭達成他的目的與想法而讓姨媽惱怒、甚至誤以為他已喪生而悲痛欲絕,卻最終都能獲得姨媽的諒解與釋懷。《湯姆曆險記》是一個簡化、浪漫化、捨去瞭可能的種族、文化、政治、法律、宗教等衝突的高度同質化社會,反映瞭少年們易浮動的思慮、情緒與對未知生活與世界的探險精神,也保留瞭成年人對於逝去童真年代的一種同質化的、浪漫的懷舊夢。
(完整解說全文收錄於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