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現代人的內在探索之道
卡蘿.皮爾森(Carol S. Pearson)博士所寫的《內在英雄》(The Hero Within)一書,意圖在具有「反英雄」(antihero)特質的現代社會中,為大眾鋪陳出一條喚醒個人內在沉睡英雄的心靈探索之道。
就全書論述主旨背後的學理淵源而言,雖大體不脫榮格心理學的「個體化過程」(individuation process)及「原型」(archetype)念,但皮爾森博士個人在這兩方面應用解釋的創見才是本書的特色。首先,她能夠汲取後榮格心理學家(post-Jungian psychologists)如希爾曼(James Hillman)的《修正心理學》(Re-Visioning Psychology)和坎伯(Joseph Campbell)神話學的若干洞見,使得吾人對心理原型的理解,從純然的無意識或潛意識(unconscious)呈現,轉變成為個人在意識生活層面所認定的角色扮演;於是,英雄歷險的原型過程得以從古典的陳跡故事,一躍成為生活中人人正在開展書寫的當代傳奇。 在此一應用的基礎上,她更進一步將內在英雄的歷程,與女性主義、生活輔導、行為矯治、新時代運動,以及社會文化反省等課題,巧妙地連結起來,並具體地以類似自學手冊的編寫方式,協助讀者開發內在的心理潛能。這些貼近當代人心需求的內容及其平易近人的寫作特質,或許皆是當本書在八○年代中期在美國出版伊始,便廣受一般讀者歡迎的主要因素。
在《內在英雄》一書出版之前,作者原已針對女性英雄的歷險主題做過研究,並有專書出版,一夕成名之後,針對原型概念在生命成長與生活應用方面的姐妹作品,更是不斷在既有的基礎上系列地推陳出新。例如,有關本書提到六種吾人在生活中自我認定的原型,在前後期增修的版本中便稍有出入,像是本書的「殉道者」(Martyr)原型,在另一版本中便被「利他者」(Altruist)的原型所取代,不過所指意涵大同小異。又如,在九二年出版的(喚醒內在英雄》(Awakening the Heroes Within)一書(國內已有中譯出版,名為《影響你生命的十二種原型》)中,作者更將此六種原型(天真者、孤兒、流浪者、鬥士、殉道者、魔法師)一舉發展成為互動關係更為繁複的十二種原型(天真者、孤兒、鬥士、照顧者、追尋者、愛人者、破壞者、創造者、統治者、魔法師、智者、愚者),但基本意旨仍然一脈相承。如今《內在英雄》的中譯初版,或許可以讓舊雨新知的讀者有機會一窺皮爾森博士原始構想的風貌。
本書針對原理應用而設計的閱讀手冊(第八章)及附錄表格的實用性,確實是本書受歡迎的特色所在。不過,讀者在將這些心理原型對應到個人生活上檢驗,以求「知其然」之餘,若能更深入地對這些原型互動有助人格發展的原理,有「知其所以然」的理解,相信在行解相長之下,當可獲致更大的效應。在閱讀本書第一章到第七章的現代英雄的內在歷險體驗之路的過程中,讀者或許會好奇作者為何要以原型角色的方式,來引領讀者體證生命發展中各類型的生活經驗,以及角色原型在心理體驗的實證運用方面為何有效的學理基礎。事實上,認為生命在其複雜多變的表象之下,具有某種普遍形式的原型概念古來即有。榮格在深層心理學中意指心靈或行為所具之普遍表達形式的原型概念,可上溯至柏拉圖所謂世界實相的觀念「理型」(eidos),以及中世紀聖奧古斯汀具神學意涵的原型說。大哲學家康德描繪理性的知識「範疇」(categories),亦與榮格的心靈原型概念相通;所不同的是,榮格的原型所處理的乃是「想像」(imagination)而非知識的範疇。
但是要了解知識與想像範疇二者間的差異與互動關係,則必須對吾人整全生命構造中的二重結構有所認識才行,我在此借用日本當代哲學學者市川弘(Ichikawa Hiroshi)所稱「意向性結構」(intentional structure)與「趨向性結構」(orientational structure)的概念,並予以擴充解釋,用來說明這個理解心靈原型的關鍵要點。簡言之,這對應知識範疇的意向性結構約略與吾人的意識、心智、思維等理性結構相當,是以自我做為認識中心、主客二元對立相對清晰的結構,而與想像範疇對應的趨向性結構則大概與潛意識、身體、本能、情感等非理性結構等同,往往不受意識自我所主導,另有其複雜、神祕而自主的核心及運作法則規範。但是就兩者的互動關係而言,雖然具有密切而有機的相關性,但亦事實存在著難於跨越整合的鴻溝。
就吾人日常的存有狀態而言,理解這兩重結構的認識基點,似乎大多是放在意向性的結構上,但這也立即造成主體對趨向性結構把握的偏差。例如,在一般所謂「緣盡情了」的實存景況,我們便可以看出由多種勢力激盪匯聚而成的「緣」(趨向性結構),是怎樣難於被以固定傾向了解事物的「情」(意向性結構)所接受。但是,由於趨向性結構的存有論優位性(ontological priority)使然,處於意向性結構中的主體儘管如何不情願,還是得勉強順應趨向性結構拋出的課題,這或許是世人常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感嘆的另一種解讀。不過江湖(趨向性結構)儘管險惡多變、複雜難測,但是在江湖風波中畢竟還是有其規矩(原型),供己身(意向性結構的主體)揣摩遵循。
從以上概念及比喻的脫明中,我們可以推論說,皮爾森博士的六種(或十二種)我們認定並據以生活的角色原型,正是尋求整合意向性與趨向性這兩重結構的有力心靈媒介。不同於榮格心靈原型主要來自於集體無意識(collective unconscious)的夢境意象,本書的這些原型除了具有心靈無意識的基礎之外,同時亦兼具自我意識在角色認定方面的心理傾向。因此,皮爾森博士的原型遂具有溝通意識與無意識兩大領域,以及貫穿意向性與趨向性兩大結構的功能。換言之,當我們認定某種生活角色的原型時,我們同時也正立足於無意識或趨向性結構中,某種心靈普遍表達的形式之中,而通過無意識或趨向性原型的潛移默化之效,亦將使得意識或意向性的結構得到驅動方向的彈性調節,整體的生命於是更加靈動活潑而生機無窮。這也就是一般讀者在應用皮氏生活原型成調整自身時,身心所以能夠感應獲益的根本原因。
在理解生活中角色原型如何深刻影響個人心理與人格的發展時,另有一個重要的概念需要釐清,那就是它辯證(dialectical)或迴旋(spiral)發展的軌跡。顯而易見的是,由於生命整體在前述趨向性結構中,表現出來的多元、有機與複雜特質,因此任何把此一生命歴程描繪成線性發展的圖象,都只是意向性結構一廂情願式的偏狹曲解。它的發展軌跡所以辯證,乃是突顯人生在種種二元對立的衝突情境中,可藉由不斷的對話而深化或豐富其內涵,而它的迴旋性則指出了此一生命發展在層次或場域上的無盡攀升。 此一辯證概念可說是本書原型互動關係的基本法則。例如,沒有任何原型是絕對的,即使是被視為發展最高階段的魔法師亦然,因為對任何原型的僵固認定,都會帶來生命發展的凝滯不前;此外,天生的性格、人生的階段及性別角色的差異,也都是原型角色認定取捨的考量面向。
引導不同原型間的靈活轉換與互動,需要藝術家的天才智慧才行,不過我們毋需氣餒,因為在內在英雄歷險的「想像場域」中,成敗是非不是最重要的衡量指標,能否以 縱情遊戲的心情遨遊人間才是要緊的課題。當我們在觀賞《星際大戰》、《鐵達尼號》或《神鬼戰士》等英雄原型角色與主題如此突出的電影時,過程中因角色代入所引發的情緒起伏高潮,正鮮活地說明了我們當下便活在心靈原型世界的真實。我們有理由相信,當我們自己在生活中活出內在的英雄時,會是更感人壯闊的景象。
蔡昌雄
原者再版序
找尋自己的内在英雄
我撰寫《内在英雄》的最初靈感,乃是出於一份關切;我認為,如果許多人持續把英雄視為存在於超越我們自己的「外面那兒」或「上面那兒」的話,那麼我們將無法解决這個時代中重大的政治、社會和哲學問題。本書的目的在召喚讀者迎向這個探索,促使讀者宣示自己的英雄主義,並航向自己的生命旅程。這個召喚不是要我們變得比別人更巨大、更美好或更重要。所有人都重要。我們每個人都可以做出重要的貢獻,但只有冒險特立獨行,才有可能成功。
在今日瘋狂地沉溺於金錢、地位、權力、享樂、上癮及著魔的行為追逐之下,乃是人心的空虚,以及人類普遍渴求深入生命的饑渴,這一點我們都明白。在撰寫《內在英雄》的時候,我隱約感到我們每個人即使不是在找尋「生命的意義」,也是在尋找自己個人生活的意義,以便找出使自己活得富足、有力而真實的方式。
雖然我對這點頗有了解,但是莫比爾(Bill Moyers)在公視節目「神話的力量」(The Power of Myth,之後集結成書,由台灣立緒公司翻譯出版)與坎伯的系列訪談,獲得廣大的文化回響,以及讓者對本書的熱烈反應,却令我驚喜萬分。比我想像中還多的人似乎已準備好,甚至渴望對這個英雄之旅的召唤,報以熱情的「肯定」回應。
《内在英雄》初版的銷售幾乎全靠口碑。我很高興的知道,許多讀者一買數本,分送朋友和同事,以此召喚志同道合的夥伴,並創造出支持他們這趟旅程的團體意識。也有許多讀者抱怨說,他們辦公室及起居間的《内在英雄》常常不翼而飛,被朋友、愛人、親戚、客戶或同仁順手拿去。
許多讀者來信或打電話告訴我,《内在英雄》如何道出了他們的經驗,或以其他方式使他們獲得力量。一位從澳洲伯斯(Perth)打長途電話三次給我的讀者,特别令我感動,他總是被答錄機打回票卻毫不氣餒。但最令我動容的,是許多讀者心靈轉化的故事。有位住在太平洋岸西北部的年輕人告訴我,他曾經吸毒並失去一切。當一位朋友送他《內在英雄》時,他正獨居在森林中。他說他讀了它,相信它,並因此改變了他的生活。當他拿著那本幾乎被翻爛的《内在英雄》到演講會場請我簽名時,他已經在一個小公司做到主管,一切都很順利。這就是神話的力量。
當然,我不敢說每個《内在英雄》的讀者都會得到力量,或都喜歡這本書。比如說,有位婦女就寫信嘲罵〈魔法師〉這一章,她對其餘部分都寫得很有用的作者,怎麼寫了這篇垃圾感到不解。另一位婦女在解釋她為何無法接受這本書時告訴我,「我知道你要的是精神的深度。可是我卻只要停止痛苦。」這個反應來自深沉的失落感與無力感,無論我對從痛苦中找尋意義,從而得到喜悅的看法如何堅持,我無法不對她的觀點深表同情。
新增訂版的《内在英雄》係受到讀者以下這個常問問題的敦促而成書:「以某種行為增進個人生命中某種原型的發展是有可能的嗎?」答案是肯定的,增訂版中附加的練習便是為此而設計的。你可以選擇只做自己特别想發展的某個原型練習,也可以全部都做以發展出整全的人格。你可以獨自做這些練習,但如果方便的話,和其他人一起做則是建立友誼,以及在彼此英雄旅程上提供支持之團體的好方法。
第二個常被問到的問題是「你自己從撰寫《内在英雄》這本書學到了什麼?」比較周延的回答得等到我目前正在進行的兩本書完成後才行。但是簡單的說,我現在比剛開始寫此書時,更強調英雄旅程的循環本質,以及各原型間的根本平等。如果我現在重寫《内在英雄》,我將會擴大討論「天真者」原型的正面貢獻,多談一些魔法師的負面部分,特別是半調子的魔法師會提高浩劫的危險,如果我們承擔超過自己所能處理的範圍,便會造成這種後果;或者如果我們運用魔法師的力量去發展以自我為中心和非人性化的目標,便會如邪惡的「巫師」那樣造成傷害。
最後讀者也問我,這本書的出版對我個人的生活產生何種影響。它對我外在生活的影響極大,使我安然走出大學的教學和行政工作,擔任某教育暨諮商機構的負責人。在這個新角色上,我可以在個人與集體旅程的道路上,全職的從事與傾聽內在英雄的方式有關的工作,或寫作,或演講,或主導工作坊及訓練課程,或與相關諮商組織合作。我自己內在生命的改變也同樣巨大;知道有如此眾多的讀者對以神話觀點看待他們生命的方式產生共鳴,使我工作得更有勁,也增進了我對我們社會未來的樂觀態度。對於這點,以及其他許多、更多的事,我深懷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