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特殊背景下的文學刊物
光化 月刊/蔡登山
《光化》月刊在上海淪陷區的文學期刊中,扮演一定的角色,雖然它只有短短的六期,但每期內容篇幅不小,第一、二期,各有二百頁左右,三、四、五、六期各一百餘頁,而且名家輩出,可想見其背後一定有其號召力,雜誌的社長,也就是資金提供者寫著李時雨,他又是何許人也?他曾任汪偽上海警察局司法處長,後又任國民黨軍統上海區第二站第二組組長(少將軍銜),但其實真正的身份是中共高級秘密情報人員。
李時雨,一九○八年生於黑龍江省巴彥縣興隆鎮,一九二七年春入北平法政大學預科班學習。一九三一年九月加入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同年十二月成為中國共產黨員。十二月十四日在南京被各地學生推舉為向國民黨請願示威行動總指揮;抗戰全面爆發後,一九三九年八月被中共地下黨華北聯絡局派遣以國民黨北方代表身份去參加汪偽第六次代表大會,打入國民黨上層部門。他從中尉辦事員幹起直至國民黨少將,曾任汪偽政府立法院立法委員、上海市黨部常務委員兼秘書長、淞滬行動總指揮部軍法處長等要職,深得汪精衛、陳公博、周佛海等人的信任,成為搜集汪偽第一手情報的「竊聽器」。像他那樣潛伏於敵偽政權核心並握有實權的中共秘密特工甚為罕見。他在《敵營十五年》、《烽火歷程》等回憶錄中說:「通過參加大會過程,我對汪精衛一夥投敵賣國的罪惡活動,有了更深刻、更全面的了解,取得了對我黨來說十分珍貴的第一手情報資料。」一九四一年四月,陳公博擔任上海偽政府市長兼上海保安司令,李時雨則被委以黨部常務委員兼秘書長的職務。陳公博又讓李時雨負責籌備成立保安司令部,在這期間,李時雨集黨、政、軍、警幾個處長大權於一身,他充分利用這一有利條件,收集到許多極珍貴的情報。
一九四四年十一月,汪精衛病死日本。陳公博代理政府主席,周佛海任上海市長兼警察局局長。李時雨被周佛海任命為偽上海市警察局司法處處長。李時雨像跟隨陳公博一樣,出入周佛海的公館批閱文件,及時將收集到的情報送出。周佛海主政上海不到一年,日本便宣布投降,工於心計的周佛海早就給自己留了後路──與重慶蔣介石政府秘密勾結。此時,重慶國民政府要接管上海,蔣介石便任命周佛海為「軍事委員會上海行動總隊」總指揮,李時雨則任行動總隊軍法處少將處長。
一九四五年十月,軍統局局長、特務頭子戴笠率隊乘虛而入,開始接收上海。李時雨便以「黨國特遣地下工作者」的身份進入了軍統。在余祥琴推薦下,戴笠親自任命李時雨為軍統上海二站第二組上校組長。戴笠於一九四六年三月十七日墜機身亡。軍統內部相互傾軋更為加劇。督查處和軍法處開始對李時雨暗中偵察。在九月十七日將其逮捕,關押在軍統看守所。三個多月後,轉押至上海提籃橋監獄。後被判處有期徒刑七年六個月。經過共黨多方營救,一九四九年二月李時雨終被取保釋放。根據黨組織的指示,李時雨以上海匯中企業公司副總經理的名義繼續從事情報工作。一九四九年四月,李時雨和夫人孫靜雲取道香港來到北平,新中國成立後,李時雨曾在中共中央社會部、政務院情報總署、軍委聯絡部等部門任職。後任河南省政協秘書長、北京中國佛學院副院長等職,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二十八日於北京病逝。
《光化》月刊的主編離石,用的是筆名,他的真名是江石江。他一九四九年之後來了臺灣,根據《二○○七臺灣作家作品目錄》查得他是一九○九年八月十五日出生,四川人。而根據他《光化》月刊創刊號的〈自供〉、〈重陽淚〉文中得知,他在大學畢業後,曾任職於重慶《愛國日報》,「九一八」事變,《愛國日報》停刊,流浪幾年到貴州投靠易軍長任秘書長兼黔北新聞社社長,半年後當了銅仁縣縣長,但後來因軍隊打了敗仗,棄城逃到湖南鳳凰,在他的叔岳車師長處當秘書長,並在重慶《新蜀報》發表雜文。後來他由湖南轉湖北而到南京,《二○○七臺灣作家作品目錄》說他曾任宜昌《星光日報》、漢口《武昌日報》主筆,《上海日報》等大報記者,並當過上海《生活日報》總編輯,來臺後曾任《和平日報》、《大聲報》、《東南晚報》、《自立晚報》主筆、副刊編輯。他來臺後常用的筆名有「東郭牙」、「衣谷石」、「虫二先生」、「悟無子」等。他創作的文類以小說為主,兼及散文。多以民初中國記憶與背景為題材,寫男女間的小情小愛,風格為略帶文藝腔的抒情。江石江早期的著作有小說《三別》(一九二九年)、散文《宋江論》(一九四一年)等,來臺灣後出版的有小說散文合集《湖海飄零記》(一九四九年)、散文《浪漫生涯》(一九六三年)、小說《近似風月談》(一九七五年)、小說《今夕只可談》(一九七八年)、小說《浪漫乾坤談》(一九八二年)等。而根據他在《湖海飄零記》書後列出他早年的著作有《尸與鷹》、《愛嗎》、《她的心血》、《夜郎遊蹤》、《湘黔行》、《某人傳》、《石江散文集》(三集)、《遊戲女人間》、《賭博士》、《寫作經驗談》等,由書目此觀之,似乎寫的大都屬於言情小說。而在《光化》月刊的第一期有預告離石近著四種不日出刊,分別是遊記《湘黔行》、小說《白門白門哀》、《桃花源》、散文《自供》。但離石主編《光化》月刊,只編了第一、二期就因身體不好,而去養病了,第三期換人主編。
《光化》月刊創刊於一九四四年十月,創辦者以「光天化日為理想的明朗時代」,表示「希望昏黑時代快點過去,光化時代早些到來」,「也是想給文壇提出一種希望的指標而已」(引自該刊創刊號〈次發刊詞〉)。學者陳青生認為由於該社社長李時雨的特殊身份,因此這些話語的具體含義,讀者有必要多加斟酌思索。而由於李時雨的關係,《光化》月刊除了刊登陳公博回憶錄《寒風集》的廣告外,還在第三、第四期推出嵇損的〈《寒風集》評述〉、〈《寒風集》評述乙篇〉的長篇書評,而到了周佛海接任上海市長時,則在第五期有丁芒〈讀《往矣集》雜感〉的文章,《往矣集》是周佛海的回憶錄。由於有著陳公博、周佛海的護持,似乎對於稿件來源和紙張印刷等有著相當的幫助,在內容上作者的陣容相當堅強,紙張上也不成問題,最後還能維持每期百餘頁,就相當不容易了。
《光化》月刊的作者亦不限於上海一地,來自北京、南京、杭州等地的,在所多有。其中包括陶晶孫、丁諦、楊絢霄、柳雨生、紀果庵、傅彥長、周越然、譚正璧、章克標、林微音、洪山道、應寸照、南星、張金濤、許季木、蕭雯、周楞伽、文載道、陳煙帆、路易士(後來改名紀弦)、胡金人(紀弦的妻舅)等人都可說是當時赫赫有名的作家。據主編離石的本意,該刊內容「初意是文藝綜合性」(除文學創作外,還包括史地常識、風俗獵奇、科學研究、醫藥解剖、地方通訊等),但由於稿件問題,卻辦成「純文藝」性質。內容又以回憶散文及文學評論和翻譯文學居多。
其中,第一期陶晶孫〈新文學的末路〉、丁諦〈小說中的語言〉、楊絢霄〈論翻譯文學〉、柳雨生〈看書偶記〉、紀果庵〈讀「思痛記」〉、傅彥長〈論出門〉、何戌君〈華林論〉、譚惟翰〈惻隱之心〉、譚正璧《詩人吳梅村》(劇本)、錢公俠譯捷克卡貝克的〈母愛〉(劇本)、余拯譯普希金的〈決鬥〉、戴望舒譯西班牙阿索林的〈好推事〉。第二期柳雨生〈四年回想錄〉、紀果庵〈道學〉、周越然〈環境與道德〉、吳江楓〈談文摘〉、湯雪華〈禍〉、周楞伽〈無鹽〉、陳煙帆〈人間味〉、林微音譯嘉爾得惠爾〈白人對黑人〉、汪麗玲〈雪人〉、馬博良〈秋夜狂想曲〉、洪山道〈應寸照論〉、楊絢霄〈契科甫逝世四十週年祭〉、金滿成〈離婚十年〉。第三期賀之才譯法國薩爾都《無忌夫人》(歷史名劇)、傅彥長〈從天何言哉說起〉、文載道〈閒話〉、楊絢霄〈譚崑崙奴〉。第四期張東蓀〈知識社會學與哲學〉、謝魯〈少年中國學會的史實〉、胡金人〈秦娜的煩悶〉、周楞伽〈變〉、文載道〈是非成敗一席譚〉。第五期傅彥長〈黑色的靜坐〉、徐斐譯義大利皮藍狄洛的〈義不容辭〉、陳天〈憶中國文藝社〉、路易士〈季感詩抄〉、應寸照〈瀰漫與繚繞──詩論百題〉、胡金人〈爸爸歸來〉。第六期傅彥長〈即你便是之談〉、徐斐譯義大利皮藍狄洛的〈孽子〉、陳天〈庾斃翁〉、洪山道〈夜曲〉。都是內容紮實,言之有物的精彩作品。
主編離石在第二期談到柳雨生的長文〈四年回想錄〉時說,該篇文章原本在《新中國報》發表,因文章太長,只刊了前兩段,現在《光化》全文一次刊登,它「並非私人瑣事憶念,乃是四年來港、滬、京、平,文壇一角的實錄,也就是將來『文壇史料』之一。由柳先生清明流利的筆法敘述出來,讀著令人有非常快慰之感,為本期本刊,增光不少。」而第二期有金滿城的〈離婚十年〉的刊前語,據他說是離石向其邀稿的,他與離石在一九二七年在上海《民眾日報》同事,一九三五年又在南京《新民報》同事。而離石也在編者按中說:「金先生過去在上海文藝界的地位,用不著我再介紹,愛讀他的文章者,當然知道。他是法國留學生,無政府主義者,一個立志終身不做官只作文章的文人,浪漫的天性,造成他文章特異的作風。《現代雜誌》他發表的作品很多,出的單行本也不少。這一篇〈離婚十年〉是他離開上海八九年來在上海第一篇作品,與讀者久別重逢,一定倍增親切之感,但內容所講,並非夫子自道,因為他只結過一次婚,現在還是『夫妻好合』的。前文所說的鳳兮,便是他的太太陳女士,所以這〈離婚十年〉並不是什麼『自傳式的小說』,乃是金先生的『創作』。」離石並預告這一小說的十五章目錄,而很可惜的在離石離開編務後,小說並沒連載,只留下〈離婚十年〉的刊前語。
而繼任的編輯在第六期的〈編後語〉中,也特別對第三期至第六期連載賀之才譯法國薩爾都《無忌夫人》(歷史名劇)做了說明云:「賀先生是北京大學的老教授,是從事於文藝戲劇運動的老前輩,他的譯筆,可以斗膽說一句是爐火純青的,我們且看他以前先後譯出羅曼羅蘭的戲劇叢刊各種偉大作品,如《群狼》、《七月十四日》、《哀爾帝》、《理智的勝利》、《李柳麗》等就可以知道了。」又說:「本刊的俄國文藝與德國文藝,是承范紀美先生譯寄的,聽說范先生是留德的,且在法、義、俄、奧各國居住了十年以上,並於文學、美術、音樂各方面的造詣,都很精深,尤精識德、義、法、英、俄、荷蘭各國文字,從前亦曾為黎烈文先生主編的《譯文》譯作不少。……翻譯義大利皮藍狄洛小說的徐斐小姐,譯筆清麗細緻,她從前在《泰晤士報》、《字林西報》譯過不少的文章。而張契尼是成功的譯著家,他的譯筆十分洗鍊,創作亦極精沉。」其他「傅彥長是為難於執筆的老作家,作品渾簡蓄深。署名清映、問天的是鞠清遠先生,也是很難握管的,他是以『辛辣』見長的大作家。他如王予先生、洪山道先生、文載道先生、離石先生、伊林女士、聶淼先生以及不斷賜稿的各作家,使本刊增色不少。」
在如此強大的陣容,文章內容又相當具有水準,但因抗戰的結束,汪偽政府的垮台,因此依附在它招牌下的刊物(其實是共黨地下黨支持),自然就在一九四五年八月出版第六期後停刊了,但撇開其特殊的背景不論,《光化》月刊在當時淪陷區的刊物而言,是頗具份量的。
但也由於它只出版六期,而且在抗戰勝利前半年才出版,因此保存上較為不易,許多圖書館根本沒有這份雜誌。藏書家、史料家秦賢次先生蒐集到完整的合訂本,歷經數十年的收藏,願意提供復刻出版,嘉惠研究學者,在此特致上萬分的感激。而原雜誌為大三十二開本,字體較小,為便於閱讀,我們將原開本放大成目前的開本,並做出六期的總目錄,便於查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