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鯨魚在跳舞,尋海的人沒有停止
很多人都說臺灣像是一顆番薯,我說,臺灣更像是一尾鯨魚,沉浸在浪盪的海水中,麵嚮遼闊的大洋,彷彿隨時都可以遊開,逍遙而去。
從臺灣遙望東方,是幾百倍於臺灣麵積的太平洋,這是兩韆多年前的「歸墟。」
《列子.湯問》篇記載著:「渤海之東,不知幾億萬裏,有大壑焉。實惟無底之榖,其下無底,名曰歸墟。」
天下江河韆萬條,滾滾涓涓都匯歸到這不見底的大深榖,正是「海納百川,所以成其大的典型。」臺灣,就位於歸墟邊沿上,是太平洋島弧上最搶眼的鯨鯤。
據說,南島語族從這裡齣發,劃嚮瞭南極前哨的紐西蘭,嚮西劃抵瞭非洲大陸旁的馬達加斯加,也飄過萬裏大洋,嚮東來到瞭南美洲復活節島,多遼闊的藍色海洋!多翻騰的驚滔駭浪!遙想古老的年代,不算太大的鯨魚島,小小少少的人們,好多的驚嘆號!
在好久好久以前,臺灣島上有人,在海的寬容裡,在島嶼的微笑中。經歷過聰明的石器時代,跳耀在驚喜的金屬時代,還樂天地優遊在穩定的農業時代。直到現在,山川還保留著古老的密碼,我們的語言裡還盪漾著海味。然而太祖先們的軌跡遙遠得有些模糊,子孫們試著從迴憶裡找脈絡,試著迴到海洋裡尋些風雲。我們踏尋來處,好告訴未來,在這島嶼一脈相承。
跳舞鯨魚以尋海人的身影,引導著迴遊海洋,瀏覽福爾摩沙的美麗與滄桑,前世與今生。攀行到土地,經過漁村、港口、山巔,駐足鹽田、沙洲、林場。又跟進旅人的蹤影,追著鬱永河、甘為霖,還有揆一,按圖索驥的前進,一探究竟。還翻閱瞭《臺灣府誌》、《島夷誌略》和《臨海水土誌》,認真的考察,加以比對。為尋齣生命的歷史,最初的歷史與迤邐的生命。
鯨魚在跳舞,尋海的人沒有停止。平埔的輪廓越來越清楚,山與海的座標,人與事的麯線,拼接一片片你妳我我的記憶,窩進傳說故事裡感受島嶼的深層溫度。搜尋祖先的足跡,像一場密室遊戲,元素都在,而眼光如何著落。
跳舞鯨魚隨筆漫遊,星月花草盡落書田中。《麻躐者與海》揭示瞭平埔的集體潛意識,提點著臺灣的生命光度,燦燦地鋪陳在山海之間,輕巧地穿梭於今昔之內。福爾摩沙在口說言傳中,續命;臺灣在字裡行間,傳承。
依循著再走一迴,雖然荷蘭人和鄭成功都走遠瞭,捕魚再也不用磺火瞭,還好,阿立祖的花瓶還很莊嚴,西拉雅有瞭自己的園區,蔦鬆文化是嘉南平原的驕傲,而蜂炮比起從前加倍猛烈瞭。更慶幸的,茄苳樹依然老神在在,一代傳過一代。
鯨魚繼續跳舞……海波蕩漾,陽光燦爛。
《麻躐者與海》值得福爾摩沙的大小孩子們,一起追步,攜手尋訪……。
文/國立臺中科技大學應用中文係教授 林翠鳳
推薦序
我不是魚,但我在海中
我不是魚,對於海洋一嚮瞭解不深。
小時候,住傢臨近的不是一座海港,隻是一條河,一條流經整座城市的河。那時的我太小瞭,完全不知道河的最終歸屬是大海。我不曾想過探究大海的麵貌,或者隻是欣賞海港的媚態,我純然沉浸在川水潺潺而去的美麗之中,這樣看起來,我應是喜歡水紋的孩子。
這樣的我,僅僅心安於一條河川,甚至是一條圳溝而已。有一幅畫始終鐫刻心闆,我在橋上倚著俯視川底洗著鍋碗瓢盆或衣物的婦人,以及她們帶著正與水玩著的孩子。我從來是遠距看著望著羨慕著,一次也不曾下到川裡入畫。垂髫八歲的夏天,水流一般的人生,我傢從中區遷徙到西區,賃居在臺中區農業改良場的邊陲,之前戀慕的那川也一路蜿蜒至那附近,可我再不是尋著那條有名的川而去。
我似水,宛如寄生一道溝渠的水滴,伴隨許多不同水滴隨波逐流,循著一個方嚮延展齣一條路徑。然後,長長兩個月的暑假,我與圳溝裡點水的蜻蜓融為一體,我是水我是蜻蜓,然而我仍是我,無論我再如何全神貫注於溝裡輕歌漫舞的蜻蜓,無論蜻蜓再如何不懼我願與我相親,我依舊是蜻蜓眼中異種不同類的龐然大物,但也決計不會被蜻蜓視作是圳溝裡的小魚,甚至遐想成悠遊海洋的魚種。
可我當真泅泳在海洋之中啊!
我極喜愛的一首歌〈海角天涯〉,每每去KTV必點,「我問過海上的雲,也問過天邊晚霞,何處是大海的邊緣,哪裡是天之涯……」同一歌者的另一首歌「鞦水長天」亦是教人心間點點溫暖,即便「……鞦潮嚮晚天,依舊是蘆花長堤遠,多少雲山夢斷,幾番少年情淚,盡付與海上,無際風煙,早化作遠方漁火萬點……」女兒則是喜愛原住民歌手唱紅的〈聽海〉,「寫信告訴我海是什麼顏色?夜夜陪著你的海心情又如何?灰色是不想說,藍色是憂鬱……」關於海的歌非常非常多,是不是每個人的心底都住著一座海洋?無論他來自港邊,或從小在山林裡長大,海都在靈魂深處湧動。
輾轉人生旅次,離開所來處那一條美麗河川(日治時期夾岸綠柳,戰後遍布吊腳樓違章,如今類韓國清溪川景緻),在還未沿著那川走嚮齣海口的年歲,我便已落籍在本島最大海港城市,命運領著我親近海,嗅聞海的氣味。原來,空氣中鹹濕的感受,隻因那是來自大海的消息,一如人們滿心愁緒,傷懷自然改變令眼眶盈滿瞭淚水。
由中部南來後,我在潟湖搭過竹筏,與海做最親近的接觸,微微緊張中暗藏幾分趣味。我去過七股,喚做五嬸的海產店沒招牌,是巷仔內的熟客纔知的去處,料多實在,真正的俗閣大碗。我也隨著姊姊、姊夫去過北門、將軍,那許久許久以前的昔時之港。
人因事因時而異動,地景地貌不遑多讓,更是因地殼變動因潮汐水流而有轉變,島嶼西部海岸過去大大小小河港無數,莫說新世代多不清楚,有些甚至我也茫然無所知。我是直到某一日纔恍然大悟,萬丹港不在屏東,萬丹港所在是今日左營海軍軍港。
有些地點與地名其實本無關,常因個人認知誤解瞭,如同我曾經將小時候忒依戀的柳川齣海口,誤想做母親曾提過的塗葛堀港,其實塗葛堀港位於大肚溪口。隻如今誰又知道曾經是中部僅次於鹿港的第二大港──塗葛崛港,何去瞭呢?
島嶼西部河港的消失,滄海桑田是其共同宿命,任誰都無法抗拒。再深入細究,關於塗葛堀港,大約連母親也隻是在她兒時聽過而已,畢竟塗葛堀港早在西元一九一二年(大正元年)七月,因豪雨成災緻使大肚溪暴漲,大肚溪下遊河道北移,塗葛堀港及附近村莊已全數流失,僅僅殘留瞭溪北的水裡港(今日麗水漁港)。
多少年瞭?百年一瞬,港已非港。可島嶼依然四周環海,或許有人仍想好好探究飽藏瞭生命起源的海域。大半歲月在港都生活的我,搭渡輪去旗津,搭捷運去香蕉碼頭;或是在地走踏,或是參加喜宴,海環抱著我、溫潤瞭也屬鹹味的血液。
在海港城,我也戀著一條河,整治完成後,便去搭乘瞭愛之船,然後一路笑聲哼著〈愛在沸騰〉「……愛把睏苦化為富有,事實可以證明它,人間在愛的交流中繁華,朋友在愛的引導下融洽,愛把淚水化作歡笑,不是流傳的神話……」
或許有傳說有神話,但生活不是,主婦的我仍然在柴米油鹽中打轉,飲食營養得顧到均衡,而蛋白質的來源部分依然仰賴著魚,即便魚的種類頗多,我傢仍偏愛虱目魚肚,無刺虱目魚肚,乾煎或佐鳳梨豆瓣清蒸都是配飯上選。
數十年過去,對海洋的認識仍舊粗淺,倒是多瞭很多喜歡,可我終竟不是魚。
文/兒童文學作傢 妍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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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聲下的潛航
海洋鹹澀的氣味飄盪在文字裡,跳舞鯨魚的散文集《麻躐者與海》,以〈潛海〉為開端,〈靠岸〉為結尾,字裡行間流動著浪潮的詩意,潮起潮落間,那些關於海洋的古老傳說、奇幻神話、父係與母係的傢族史、童年往事,彼此縱橫交錯,互為經緯,成為一捲穿越不同時空的航海輿圖。
她在後記上寫著:「生活,是世界上每一段生命緻力書寫自身的記錄。」
在鹽水生長的她,沿著海洋的藍色臍帶,泅泳在海洋有關的記憶裡,追溯生命的源頭,重新凝視過往足跡,展開瞭這趟尋海之旅。
南島語族的航行遷移,倒風內海的滄海桑田,西拉雅的祖靈與祭儀,一一浮現,閃動著粼粼波光。爬梳歷史文獻、地誌,尋嚮所誌,這趟旅程,像沿著綿長的支流,溯洄從之,道阻且長。她張開文字的網,打撈生命中與海洋有關的記憶碎片。
「我的人生很可能是一艘漁船,是那種近海捕撈作業的小船,很脆弱但堪能使用,幾乎是本能,就能找到溪水流動的方嚮,多半是舊日的港道,是廢棄的支流,是改道後的封閉水域,我還是能持續在溪水、大排和水溝裡,找尋齣航的方嚮。我母親希望我停下來,離開那些所謂的舊日港道,我還是繼續走,彷彿那是生命的必然。」
沿著記憶不斷往下潛行,海洋,蘊藏在基因密碼裡,化為拍打著礁石的潮汐,日夜敲擊心扉召喚著她,成為創作源頭,汩汩湧齣帶著潮水氣味的文字。
「海水送來祖先,西拉雅夜祭中的牽麯,是歌詞,是故事,是無法忘記祖先,還是無法忘懷海。南島語族的社會認為靈魂的故鄉就是海,意外死亡的靈魂遺體必須送迴海洋,海洋在西拉雅的世界是住著最高統治神的地域,那裡象徵死亡也寓意新生。」
海洋是靈魂最後的歸所,記憶與遺忘,死亡與新生,啟航與歸航,在浮與沉之間,祖譜上模糊的身影,開始有瞭輪廓,漸漸清晰,那些被時光湮沒、被人遺忘的名字,因為書寫而被賦予瞭血肉,再度擁有瞭靈魂。
「農村、河港和海岸……我覺得有人在呼喚我,我持續往海的深處下潛,我彷彿又看見我最想念的老傢景象,仍在海底的某處被固定,我一直朝那個空間遊瞭過去。
我眨眨眼後,自己驀然就化身為鯨魚。我依然在福爾摩沙的某處辛勤工作,用龐大的身軀,難以駕馭的雙鰭。所有人都盯著我看,彷彿知道我是一尾不知為何化身的鯨魚。」
麻躐者,在海洋的召喚聲中,穿過歷史的迷霧,時間的座標,在湧動的潮聲裡,一躍而下,化為鯨,沒入一望無際的汪洋,航嚮內心深處,嚮未知處潛行。
文/散文作傢 張欣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