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序
颱灣的田野是無盡的寶藏
我從小就存疑;人為什麼活?人為什麼打仗?後來走上人類學的道路,與期望解開這些疑問,相信是有一些關係的。一九五七年,我首次參加蘭嶼的民族學調查,從事雅美族的係譜採錄工作。我對所目睹、所接觸的現象,有強烈的想知所以然的欲望。譬如說,對係譜一麵記錄一麵問,「係譜空間」是什麼?其中所蘊藏的豐富資訊,如何開採而取用?雅美人居住的房屋,其大小有顯著的差異,但居住者所組織的都是核心傢庭,為什麼其他類型都不見?有什麼定律可以證明大傢庭之不可或無法存在?東南亞諸島因有獵首風俗的民族居住而著名,雅美族能擺脫此風俗,為什麼?加上淳樸和睦的民風,待人彬彬有禮,遇落成禮,賀客依序唱著古雅的禮歌,通宵達旦不停,祝福禮主鴻運亨通。他們建構以禮節規範的和平民主社會,我們不得不問,我們不能的,為什麼雅美族能?雅美族不喝酒、不抽煙,把人類的欲望壓低,這是維持和平必付的代價?後來有機會訪查其他族群的親屬結構,但知道得越多疑惑越深。譬如,為什麼母係社會隻見於平原,而父係社會隻見於山地?這是否偶然?若是非偶然,用什麼定律來證明其必然性?又,母係大傢族和年齡組織為主軸的社會盛行於颱灣平原地區,但這種組閤卻不見於島外的任何族群,為什麼?這很可能是颱灣平原族群的獨創,那麼原來的麵貌又是如何?有無數個「為什麼?」始終在腦際盤鏇,所目所睹無一不使我深思,深感颱灣田野資源的豐富,實是取之無盡的寶藏。
人類學者雖然認為「係譜方法」是在田野採集親屬資料最佳的工具,但不認為「係譜空間」是在研究室裡值得作進一步探討的範疇, 無人相信其中充滿 DNA 般的訊息,足以成為親屬研究的重心。在沒有多少資料可引為奧援的情形下,我隻好自己來尋覓自己所提問題的答案。 親屬的 DNA 將呈顯何種麵貌?親屬理論應該如何重建?那把解謎的密鑰,到底在那裡?這些都成為近四十年來我日以繼夜,夢裡也不忘追求的中心課題。在多年的暗中摸索,偶遇誌同者交換心得,深入討論,嘗試突破。在多項試行錯誤後,我們終於發現「數學」是一把能打開其門的鑰匙,一點一滴抽齣來的訊息淬礪成「親屬數學」這一門新科學。至於其他問題,如在腦中埋著一些火種,時而冒煙,但始終尋找不到解決的鑰匙。
解決這些問題的線索來自古生物學的「島嶼律」。該律認為動物體型如象般的巨大化,或如老鼠般的小型化,都與生態環境,如敵獸的存在等孜孜相關。同時維持巨大化或小型化的體型也要付齣很大的代價,故在無敵獸的島嶼上,象的體型自然會恢復到原來的山豬般大小,老鼠則如兔子般大小。若容許我們把巨大化的觀念引進於社會科學,來看傢族、親屬團體、部落的規模大小問題,而從「島嶼律」的觀點來解釋,則雅美族的維護小傢庭莫非是社會祥和的象徵?一韆乃至二韆的人口是否維持一個民族文化的最低界線?因此島嶼不容許居民玩戰爭遊戲,分成敵我陣營而互相攻殺?雅美族認為死亡是兇惡的象徵,是最忌諱的。整個文化朝避兇招祥的方嚮設計,上麵所提的種種疑難,從這個觀點是否可以化解?
迴顧這一段追索、探討的過程中,對於人類學、對於颱灣這一片土地,我也逐漸有瞭一些更深入的認識:
第一、人類學雖然已有一百多年的歷史,也有一些資料的纍積,但其理論的建構,隻能說纔就緒,無法迴答一切的質疑或解惑。換個角度來看,人類學,事實上,是一門纔剛起步的「新科學」。現階段,田野工作仍是最重要的,極需更多的參與、收集與記錄,來促進理論的建構。同時,學者與異文化接觸的過程中,可觸發齣無數個「為什麼?」,進而探索這些疑難,追求其所以然,深思如何來建構知識體係。如此,田野與研究工作,一如「身與影」,是不可分離的。因此對於年青一輩的研究者,我想提齣的忠告是「深入田野,體驗異文化」,這實是人類學的原點,切不可遺忘的。同時,打開疑難的鑰匙,如上麵諸例所示,先進科學常提供線索,是故,學者具備幾門學科的素養,或者,有不同學科背景的學人來參加調查研究,這是對人類學的生長,尤其理論建構,是不可或缺的。
第二、假如把文化當作海流來看,颱灣是海流匯集的地方,所以食物豐富,有眾多的魚類群聚,是一個難得的大漁場。在這麼一個小島上,若連平埔族也算在內,加上近四百年前來颱的漢族,及已遁跡的荷蘭、西班牙和日本諸族群,已經有超過二十個以上持有不同文化的族群居住或居住過。颱灣不是一個平坦的島嶼,拜高山林立,地理複雜之賜,因此能保存這許多異質性極高的文化或族群。再從世界地理的角度來看,颱灣正處於東西方交會的十字路口上,文化的發展與變遷過程也格外具有特色,引人注目───總之,真是社會科學的一個寶島!
世界上的任何角落,都見得到人類學者的蹤影,在默默從事田野工作,但所收集的資料無論如何豐富,卻都有時間上的限製,這使得人類學者深深感覺,美中有所不足。這就是說,所獲得的資料都是同時性的,然而,文化有流動性或變易性,但相關的異時性資料卻極難或無法獲得。颱灣的田野資料,我們擁有一百年前,鳥居龍藏和伊能嘉矩兩人所做的田野調查記錄,其難得與重要性,也就不言可喻瞭。
萬物在流轉,社會、文化也沒有例外,瞭解變遷的軌跡也就是瞭解文化時所不可或缺的。百年前的颱灣到底是什麼模樣?漢人和原住民的關係又是如何?平地和山地有什麼樣的差異?前人所留下來的文獻資料雖然有一些,但說到寬廣與正確性,恐怕還是不能不先想到,這二位受過人類學訓練的年輕學人所留下的田野調查記錄。百年來,颱灣社會變得太多、太快速。許多事物、製度,到今天都已消逝不見瞭。但在鳥居龍藏與伊能嘉矩的時代,卻是活生生的存在著,他們兩人親自去接觸,正確地記錄下來。透過這些文獻,我們可以和百年前的颱灣見麵,但想要與當時的人們同行,是一件不容易的事。百年前的聚落,該當今天的何地?當年所走的路,今何在?今天這些文獻終於由勘查舊聚落、古道有深厚造詣的學人譯成中文,能與讀者見麵,實是一件喜訊!
楊南郡先生是颱大登山社的指導老師,熱愛登山活動,其熱情至今不變。楊先生不止於登高峰而滿足,他注意到通往山地的道路已有很大的變遷,早期地圖所記載的山路何在?許多聚落已遷移,其舊址如何訪查?楊先生旺盛的知識欲,使他走上孤獨的知識探索之旅。新知識的纍積,自然形成一門學問。進入山地的先民,如何利用颱灣特有的地勢,建構交通網或交易網?部落的遷移或民族的移動,是否恣意的?或者有定律可循?交通的難易對族群的形成無不影響,真正要瞭解颱灣複雜的族群配置與其互動,交通是不可或缺的知識之一。譬如,鹽是不可缺乏的,山區的住民在異族環繞下,如何建立交易的關道?誰來扮演仲介人?占據交通的要津是福是禍?是四方八達或是四麵受敵?跋涉峻嶮偶有新發現,在今天被認為人類不能居住的高嶺發現部落舊址,又做何種解釋?脆弱的人類學理論立刻崩潰改寫,新解釋跟從而來,這是顯而易見的。
颱灣在異文化的錯綜交織下,使田野充滿機鋒,處處都是寶藏所在。許多事物都為人帶來驚喜、帶來啟發、帶來震撼。任何的疑難,不要輕易打發掉,疑惑是對未知世界的探索原動力,是通往真理的羊腸小道,這是現象之後必有理則存在之故。最後,謹以「以知為知,以不知為不知」這一句韆古箴言來勉勵讀者。學問不論大小,隻問深淺。學問與知識已飽和者無緣,知識的女神隻對承認自己知識有限,有疑惑者招手。麵對未知的世界,勇敢地踏齣一步,自然可以走齣一條路來───路是人走齣來的。楊南郡先生是開路的先鋒,勇者的典範,颱灣充滿寶藏的最好見證人。
劉斌雄(人類學暨民族學傢)
推薦序
我寫的書就是我的紀念物
時光飛逝,轉眼間楊南郡老師過世已經五年瞭。
遠流齣版公司準備重新齣版二十五年前楊南郡老師譯註的【颱灣調查時代】係列,我想這是最好的紀念方式。因為楊老師在住進安寧病房後,就有好幾個人委婉地問他:「是否可以為他在颱南故鄉設置『楊南郡紀念館』?或者把哪一座山、哪一條路改用他的名字來紀念他?」
楊老師說:「我寫的書就是我的紀念物,隻要有人還在看這些書,還能從書中得到一點感動、一點幫助,我就永遠還活著。」
六○年代,楊南郡老師在登百嶽的過程中,曾經參考日本時代颱灣山嶽會的登山報告。一九七六年六月底,他完成颱灣百嶽攀登後,決定開始踏查颱灣的古道與部落遺址,於是更大量地接觸瞭日治時代的山地文獻。
當時,這些資料還在控管中,藉閱的難度很高,少數能拿到文獻的學者,就藉此以「翻譯代替著作」的方式,將日本時代的調查成果據為己有。
楊南郡老師非常鄙視這種行為,因此當他看到有用的資料時,很自然地就翻譯齣來,提供給有需要的登山界人士和學生參考。養成這樣的習慣後,他用來抄寫、翻譯、註解的筆記本就愈積愈多。
一九八九年底,楊老師從職場退休後,有更多的時間閱讀自己喜歡的書籍。那時原本深鎖在颱灣圖書館的日本時代文書,也開放給大眾閱覽。麵對成排成列的書架,先看哪些呢?思考瞭一下,他決定從最初、最原始的報告開始。
日治時代初期,人類學傢鳥居龍藏、伊能嘉矩、森醜之助以探險傢的精神,深入颱灣原住民部落,為當時颱灣少為人知的山域留下最原汁原味的紀錄。那些未曾被文明汙染過的純粹,是人類學的瑰寶,更是颱灣最珍貴的寶藏。
原本的戒嚴時代,在圖書館閱覽日本書刊時,隻能快速潦草地抄下重點片段。現在能夠一一影印下來,帶迴傢仔細閱讀。然而他竟然就把這些文章一字不漏地翻譯註解齣來!
「翻譯是最深刻的閱讀。」楊老師說:「因為要翻譯,我必須思考作者的原意,使我能夠更深入文字背後的內涵。」
那麼,為什麼要加上註解?「因為我的記憶力不好,這些瞬間的領悟或查證到的資料,是寫給自己看的。」
就這樣日復一日的翻譯註解、踏查古道、部落遺址、訪問耆老、反覆求證……十年之後,竟然纍積成五本深受大傢讚譽的【颱灣調查時代】係列。
原本楊南郡老師隻是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沒想到能夠讓大傢得到很大的助益,年輕學者可以獲得百年前的調查成果,並以此為基礎進行自己的研究。更 重要的是,體悟前輩們認真踏實的學術研究精神。
不隻颱灣的讀者受到這一係列書籍的好處,已經被稱為「颱灣調查三傑」的鳥居龍藏、伊能嘉矩和森醜之助,他們本身與後代親屬也獲得瞭莫大的安慰與榮耀。
森醜之助的曾孫森雅文曾說:「以前我們傢族都避談森醜之助,大傢都以為他的自殺是傢族的恥辱,幸虧楊先生對曾祖父的研究和翻譯他的作品,讓大傢,特別是我們傢族,體認到森醜之助原來是這麼偉大的一個人。」
《生蕃行腳》這本書的最前麵,楊南郡老師爬梳瞭當時所有的報導與森氏自己的作品,寫齣瞭四萬字的森醜之助傳記〈學術探險傢森醜之助〉,被宋文薰老師譽為最嚴謹與完整的森醜之助研究。之後,兩位日本學者將這篇專文翻譯為日文,以《幻の人類學者 森醜之助》為書名齣版,大受讚譽。
一九九五年是伊能嘉矩渡颱一百週年,他的故鄉日本遠野市特別舉辦瞭學術研討會,主要的研討基礎就是《平埔族調查旅行》、《颱灣踏查日記(上、下)》這三本書,楊南郡老師也被邀請到場,針對伊能嘉矩的颱灣調查足跡發錶演講,他的鄉親們個個感動到淚流滿麵。
《探險颱灣》的作者鳥居龍藏隻留下一個兒子,已經高齡八十二歲的鳥居龍次郎。當時擔任「德島縣鳥居龍藏博士紀念博物館」館長的龍次郎,特別邀請楊南郡老師到博物館參觀,並以豪華的會席料理招待。楊南郡老師入座後,白髮蒼蒼的鳥居龍次郎先生竟以最高敬禮的「土下座」叩首。
楊南郡慌忙地從座位跳起來扶他,問說:「何以嚮我行如此大禮?」龍次郎正色地說:「先生不辭勞苦,追隨先父的足跡深入高山部落,翻譯註解先父的文章,彰顯先父的名聲。小生感激莫名,何止是一個大禮所能錶達?」
這一次,在楊南郡老師故世五週年時,遠流齣版公司用「典藏紀念版」的方式再度齣版這幾本書,讓楊南郡老師能夠繼續活在讀者的心中。
我終於能夠體會鳥居龍次郎的感動和感謝瞭。
徐如林(自然文學作傢、知名古道探勘及登山學者)
「颱灣學」與「颱灣魂」
遠流要我寫一篇文章推薦楊南郡老師這一套書,我的感覺是,這很像我在醫學會介紹大師級貴賓最喜歡用的一句開場詞「Dr. ○○○ needs no introduction」,然後我就開始敘述與這位大師是如何結緣,交情多好等等。講白瞭,就是一篇炫耀詞。
楊老師這套書,當然是need no introduction,人人皆知,毋庸介紹。但因為適逢楊南郡老師逝世五週年,我想寫一些對楊老師的感謝與思念。
楊南郡老師與徐如林老師,是我「颱灣古道學與原住民學」的啟濛老師。二○一二年四月二十三日,是我這一生最重要的日子之一,因為這是我有幸與兩位老師結識的日子。更珍貴的是,那一天,兩位老師送瞭我一本「祕帖」,是一九九三齣版、在二○一二年已絕版的《與子偕行》,那裡麵有我遍尋不到的一九九二年《中國時報》報導文學獎作品〈斯卡羅遺事〉。
九年後的今天,因為公視改編瞭《傀儡花》,並改名「斯卡羅」,大傢對這三個字已不陌生,但對其真正來龍去脈及真正定義,相信真正瞭解者仍不多。那時,我纔剛開始寫「傀儡花」(書名是二○一五年完稿後纔決定),但當時的我無法瞭解「下瑯嶠十八社」與「斯卡羅」的微妙差別。楊老師的書為我解瞭心中大謎團,我也從此自詡為楊老師的關門弟子。
楊老師的著作,愈後期愈精采。他與徐如林老師閤著經典的【颱灣古道係列】,都是他八十歲以後纔陸續發錶的。每一本新書發錶會都是高朋滿座,人山人海,讓聽眾及讀者充滿讚美與驚訝。在二○一六年六月三十日《閤歡越嶺道》的發錶會時,老師已罹癌並剛動完大手術,卻依然神采奕奕地講瞭三十分鐘。樂觀充沛的精神力量,是楊老師人生的特質。
楊老師的最後一段人生,也展現瞭他一嚮的流暢達觀、有條有理與沛然之氣。二○一六年八月十五日,楊老師做瞭重大決定,他決定掌握自己最後的日子,不拖纍他人,於是住進安寧病房。在八月十五日到八月二十六日間,他的病房終日訪客不絕,笑聲不斷,偶爾還會傳齣楊老師以日文吟誦的歌聲。訪客包括老中青三代、原漢各族、國內外人士。大傢熱情道別,歡喜閤影。我嚮楊老師和師母說:「您們這是最不安寧的安寧病房。」
在這十二天中,他簽約將手稿與藏書贈與颱大圖書館,央廣來錄存名人聲影。楊老師內心已經知道,自己豐富的譯作與著作皆將可傳世。他的名字,也將與伊能嘉矩、鳥居龍藏、森醜之助齊名,而直追移川子之藏、鹿野忠雄等,因為他比這些日本前輩更開創瞭另一片結閤土地、原住民與歷史的領域,成為「颱灣山林學與古道學」的第一人。而且他最長壽、最健康,更重要的,他有一位終生「與子偕行」的妻子……
八月二十七日,楊老師瀟灑地嚮另一空間齣發。我寫下:「這是我行醫四十多年來看到的最美好的臨終,不聞病房呻吟,不勞傢人外傭,不必有長照,隻有朋友與學生的歡樂送別,閤照留影……」
時間真快,五年過去瞭。遠流這套【颱灣調查時代典藏紀念版】正是緬懷楊老師極具意義的第一步。楊老師的書代錶瞭「颱灣學」,不會因時間而褪色;就好像「楊南郡」三字,代錶瞭「颱灣魂」,將永遠長存在颱灣人的心中。
陳耀昌(醫師、颱灣史小說作傢)
田野調查的人類學對話
一九九○年代,遠流齣版公司【颱灣調查時代】係列的齣版,嚮颱灣社會介紹瞭日治初期伊能嘉矩、鳥居龍藏與森醜之助的颱灣田野調查報告,可以說是當時剛剛獲得市民權的颱灣歷史與文化知識的重要齣版史事件。我自己對於日治時期殖民地人類學史的興趣,也是來自於當時閱讀楊南郡老師作品的影響。
從早期登山學術化的古道調查,到一九九○年代前後《與子偕行》到《尋訪月亮的腳印》的報導文學,楊南郡老師在寫作之餘陸續翻譯日治時代的人類學傢、博物學傢的田野調查報告。最初北颱灣平埔族的翻譯曾發錶在颱北縣立文化中心與宜蘭縣史館的刊物上,隨後在遠流齣版公司颱灣館獨具隻眼的企劃下,伊能嘉矩、鳥居龍藏與森醜之助的重要作品成為颱灣調查時代的經典。
對當時解嚴後不久的颱灣社會認識本土歷史文化的需求,楊南郡老師充滿同情與理解的筆觸,帶領讀者進入文化接觸與族群互動,以及近代國傢與資本主義的生產體製對原住民族的衝擊之歷史場景。對原住民族,特別是平埔族群而言,這些日治初期的田野調查作品是當時文化復振運動的重要資料。
楊南郡老師的翻譯特色除瞭生動的譯筆外,針對早期調查者日記與報告中相關的事件、地名、自然環境、族群文化等,更撰寫瞭豐富的譯註,而這些都是他長久纍積的山林經驗、原住民族知識以及人生經驗,我認為是原來文本以外的重要參考資料,也像是楊南郡老師與伊能嘉矩、鳥居龍藏、森醜之助的對話。閱讀時,往往會覺得好像他們在山上或田野調查途中相遇,就開始討論起來的樣子。
【颱灣調查時代】的齣版,讓更多的讀者更容易接近並認識日治初期近代國傢與近代知識體係如何進入颱灣,從而透過實際的田野調查,建立颱灣原住民族的分類與族群文化知識。這些日治初期的颱灣調查成果,原先大都發錶在東京的學術刊物如《東京人類學會雜誌》等,代錶瞭日本近代人類學隨著帝國擴張在殖民地的調查成果。在颱灣現地,這些調查成果也多少影響瞭殖民地當局的原住民政策,甚至是日後的原住民族歷史發展。
鑲嵌在日本殖民主義知識生產的文化政治中,伊能嘉矩、鳥居龍藏與森醜之助各有特色,也有各自的知識與文化關懷。透過他們的作品,我們瞭解當時的颱灣族群文化狀況,也透過楊南郡老師深入並詳細的解說與註釋,讓我們更加熟悉這些日治初期調查者的思想、關懷與限製。作為當代讀者,殖民地時代早已結束,更經歷瞭後殖民挪用與再生,今日我們更有餘裕麵對殖民地知識的協商、挪用與再詮釋,甚至翻轉調查者與被調查者的位置。
重讀這套書,不在於重述日治時期人類學的論述,而是與之對話,藉以探索屬於我們當代的課題。
陳偉智(中央研究院颱灣史研究所助研究員)
用生命喚起的記憶
對原住民來說,麵對日據時代的田野調查資料,心情是複雜的。一方麵,理解到這些囑託調查的工作,是為帝國統治的需要而設的,是對原住民傳統生活現場進行破壞、改變之前的最後凝視和記錄。但另一方麵,也慶幸因為有瞭這些勤奮、嚴謹的田野記錄者,纔讓我們後代的原住民得以跟上祖先的腳步。
【颱灣調查時代】這批豐富的田野資料,和颱灣原住民的歷史命運一樣,在戰後有長達半個世紀以上的時間,被冷落、塵封在圖書館庫房的底層,彷彿沒有發生過一樣。
感謝楊南郡先生,他以比前人更堅強的意誌重返歷史現場,用手、用腳翻譯、訂正、註釋、消化瞭調查時代所留下來的資產。楊先生的生命好像就是為瞭完成這件事而來。他花瞭大半輩子,專注地為颱灣原住民清理湮埋的線索,銜接我們斷裂的記憶。他用再踏查的堅實證據,告訴我們中央山脈並不是沉默不語的,颱灣的文化和歷史也不是漢人的獨白!
孫大川(前監察院副院長、颱大及政大颱文所兼任副教授)
無盡的寶藏
人類居住的星球有多少種語言,就有多少個相異的民族;然而,有多少個相異的民族,卻不代錶就有相對等的文字。颱灣泛原住民族就是個例子,他們的歷史,是被他人書寫的,零碎且易碎的瓦片史。
一八九五年以後,日本有誌於研究人類體質、民俗文化、物質文化,生態植物的學者相繼來颱,後來被稱之為人類學者。雖然我個人十分難理解他們來颱的動機,以及目的,但他們在當時極為險峻的環境下翻山越嶺,深山幽榖尋古道,不畏懼被馘首,走訪原住民原初的聚落,最終留住瞭當時原住民族質樸的身影圖像。
對颱灣的原住民族而言,那是民族記憶的圖騰,也是迴憶裡的幻覺;當然更襯托瞭颱灣多元民族的存在,撐開瞭颱灣人文多異性的美麗,也給瞭當代颱灣原住民族許多自我省思的珍貴資料。那些就是颱灣最為踏實、有文字圖像的瓦片歷史,這多少彌補瞭颱灣歷史缺席者的闆塊,也拉長瞭颱灣人文歷史超越四百年,確立颱灣島就是泛原住民族固有的島嶼。
然而,我們把話收迴到舌尖源頭;鳥居龍藏、伊能嘉矩、森醜之助等日本人類學傢這套【颱灣調查時代】係列钜著,若沒有楊南郡先生,絕難重現。楊南郡先生在毫無任何豐厚奧援之下,花其一生的精力,踏查走訪他們曾經鑿刻腳印的峰頂深榖、跨海離島;繼而日日夜夜耐力耐性地翻譯,又以深山幽徑裡潔淨溪水般的耐心,細膩地加以譯註。此等精神的長年投入,就像一位孤寂的航海傢,在廣袤無邊際的太平洋海上牽著他的夫人徐如林女士,尋覓北極星照明的那座港澳登岸。
沒有楊南郡先生用生命譜麯,沒有遠流齣版公司有顆膽囊地齣版,【颱灣調查時代】係列钜著,就不可能像宇宙上天空的眼睛,襯托齣夜空深深的奧妙。
夏曼.藍波安(海洋文學傢)
找迴文化的根與魂
故事,是山之於人而言最有溫度的一麵;道路,則是書刻著族群記憶的蜿蜒載體。唯有踏上古老的路,看見故事的起點,我們纔能對土地懷有最真實的想像。
《生蕃行腳》是已故颱灣古道研究巨擘楊南郡老師譯註、集結森醜之助佚散文章的颱灣踏查文學經典,也是颱灣山林最早的文字紀錄之一。森醜之助一八九五年就隨著日軍來颱,年方十八便矢誌調查原住民文化。往後二十年間,他走遍颱灣大小部落,更十數次在尚無日本越嶺道的年代,藉由原住民社路、清代古道等途徑橫越中央山脈踏查;光是最高部落太魯那斯就去瞭四次,還跟頭目成為好友,堪稱颱灣山嶽與原住民調查第一人。
森醜之助對颱灣原住民的癡迷、對山的愛戀,僅有後起之秀鹿野忠雄能稍稍相提並論。他以訪問部落為主軸的登山足跡,與交錯其間的原住民文化和地貌紀錄,讓我們得以見證在現代文明尚未入侵的年代中,關於颱灣山嶽的真、美與險,並被他的真誠所感動,透過古老的路,認識最純粹的福爾摩沙。你將會不由自主地問自己,如果能踏上森氏走過的路,見證山林百年來的變化,那會是件多麼深刻的事?
森醜之助與其前輩鳥居龍藏、伊能嘉矩各有韆鞦,被楊南郡老師譽為日本早期人類學「調查三傑」。【颱灣調查時代】叢書即是楊南郡老師多年實地踏查、嚴謹考證並譯註三人著作而成的文化寶藏。不僅賦予登山深邃的文化意涵,讓珍貴史料跨越語言藩籬重見天日,更讓後世得以跟著偉大學者們的踏查足跡,依循故道找迴颱灣的根與山嶽的魂,開啟颱灣文化的耀眼新章。
雪羊(知名登山部落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