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這本《斷層時代》是管理大師彼得.杜拉克1969年的著作,當時他已60歲,學富五車,對世界趨勢的演變業經長期的觀察,能夠掌握世局變動的脈絡。四十多年前讀這本大作時,個人缺乏作者所具有的豐富知識、歷練為底子,讀起來猶如囫圇吞棗,難以掌握其精髓。而今重讀此書,印證五十多年來世局的變遷,不得不佩服杜拉克的高瞻遠矚,對變局的澄明透徹。
所謂斷層或不連續(discontinuity),並非如字面所呈現的像斷崖式的轉折,而是如本書1983年版杜拉克的序所言:是試著確認正在發生或已經發生的根本改變,把潛藏在社會及文化現實中的重大改變稱為「不連續」,不連續是先前根基改變所導致的結果。因此,本書的核心除了陳述各層面表象的改變,更在探討驅動這些表象改變的根基要素的變化。
本書在結構上大致以四個領域的不連續作為「經」,包括:新科技及新產業、國家經濟走向世界經濟、新多元主義社會制度的出現、知識成為新資本與擁有知識者成為新權力中心的影響;另以這四大領域的本質、結構、認知、涵義、價值觀、機會及優先順序等為「緯」,以全面觀點檢視各領域發生的不連續的演變。
在探討新技術與新產業方面,杜拉克承襲了經濟學大師熊彼得創造性破壞(creative destruction)的理論,主張創新是資本主義社會發展的動力,企業家是創新的推手,創造性破壞或不連續是創新的內涵和結果;嗣後1997 年克里斯坦森在其《創新者的兩難》(The Innovator’s Dilemma)提出破壞性創新(destructive innovation),補強了創新造成不連續的理論。在本書中,杜拉克進一步提出了相對於傳統管理型組織的創新型組織的概念,以及因應創新和技術變革時代政府應有的新經濟政策。
從1980 年代至今,約40 年的時間我們看到資通信方面已從電腦時代歷經網路時代、移動時代、物聯網時代,正進入人工智能時代,科技創新突破帶來新的應用,也帶動許多新興產業的發展,徹底改變人類的生活方式,使全球經濟在各種逆流中仍能維持前進的動能,這應是杜拉克所預料到但無法想像的劇烈的變化。
經濟領域方面,本書從國家經濟談到國際經濟再談到世界經濟,實際上是在陳述全球化時代的演進和來臨,但在那時代全球化尚是一個待萌芽的概念。杜拉克藉著全球購物中心、全球貨幣與信用、創投與開發銀行、跨國企業、跨國人才等組成要素,鋪陳出全球經濟的架構基礎。證諸往後世貿組織(WTO)及自由貿易協定(FTA)的帶動、資訊科技與運輸科技、產品與生產技術等新興科技的快速發展,加速全球化的腳步,帶來全球經濟的時代,都是循著作者所說的軌跡在前進。依據調查,日本企業2000 年營收71.4%來自國內,到了2018 年卻只剩40.7%;換言之,日本企業營收已從倚靠國內轉為海外收入,這就是全球化帶來的轉變。
另外,全球化促使發展中國家,甚至開發落後國家加入全球發展的行列,印證了作者「提升窮人生產力」才能帶動經濟成長的主張,不得不佩服杜拉克對世局掌握之清楚。
在這部分杜拉克提出了:「讓窮人有生產力」、「經濟理論需要依據知識創造生產力的假定來重新架構」等重要的理論,主張要將技術創新整合到經濟的理論和政策,認為經濟學除了有均衡理論還要有一套經濟動力的理論。
第三個領域社會的不連續方面,其核心是非企業新多元主義的組織社會的出現,探討組織本身、個人與組織、政府與組織的課題,中心思想包括:各種不同組織要為其社會責任創造績效、組織目標和個人需要之間的平衡、政府和組織之間的角色分別為「治理」和「做事」等。為了因應新多元主義組織社會的形成,作者提出應有新的政治理論、社會理論和組織理論,促使多元組織的運作與執行能以績效作為目標。
本書中所提出的問題目前仍普遍存在於各國家,例如杜拉克認為大而無當的政府是無能的、全身是病,組織應再私有化,政府的角色是「治理」,「做事」則交給企業和社會的自治團體;機構多樣性,各自發揮所長,各自管理,做好自己的工作。以台灣為例,台灣農田水利會原為民間團體,2018 年卻被修法改成公務機關,2020 年被納入農委會,過了兩年農民抱怨水閘沒人管、水路沒錢修、任意停灌休耕,效率變差,這是本書早就提出的問題。
知識是本書探討的第四個不連續的領域,也是最核心的部分,前面三個領域的不連續其實都以知識作為根基要素的變化、以知識為依歸。作者從經濟、工作、社會、教育與政治等各層面探討知識時代的課題、危機與解決方案。例如在經濟理論方面,作者認為需要依據新的假定來重新架構,除了勞動力與資本之外,應架構在知識創造生產力上,工作、產業和管理等亦然。如以今日的經濟來看,全球的經濟、貿易已逐步建構在知識產業,2010 年全球有關知識產權跨國授權費、報酬金的貿易收入已達2,450 億美元,2020 年更成長到3,910 億美元。
而在書的最後,杜拉克語重心長地提出:我們四周出現各種不連續,最重大的就是知識在地位和權力上的改變;如何把知識應用到工作,讓知識成為工作和績效的基礎,知識分子必須負起責任,此將決定知識的未來。由於杜拉克在「知識」領域持續的探索,知識、知識工作者、知識時代等名詞成了人人耳熟能詳的名詞。
五十多年過去了,這本書並沒有過去,不連續的要素仍在社會的各層面竄動,只是範圍更廣、層面更深,即如作者在1983年再版序中所提到的人口結構和人口動態,創造出新的機會和新的問題,因此補充了人口方面不連續的內涵。看完本書,讀者會發現,五十多年前作者所寫,儼然就是當今的世界。
尹啟銘(本文作者為前經濟部長、前經建會主任委員,現任「兩岸企業家峰會祕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