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家導讀

「向死而生」──擁抱生命的有限，活出不受限的人生
郭孚（繪本小日子 版主）

　　第一次翻閱這本書的讀者，想必內心會受到極大衝擊，一則不到500字的短篇故事，竟能使人久久無法言語。10年之前，它還只是個不受任何出版社青睞、無人願意出版的作品，插畫家長谷川祐次將電子檔案上傳到繪本平台「PIBO」任人免費閱覽，依舊默默無聞。完全沒有人能料到，多年後，加上配音的朗讀影片竟然會在 TikTok 上一夕爆紅，累積超過300萬次播放，獲得前所未有的熱烈迴響，在眾所期盼之下以紙本書問世。

　　作者的創作靈感來自於動物園，他心裡想著，眼前這些動物明明與食用家畜都擁有同樣的生命，為什麼受到的對待卻大不相同，便決定提筆畫下這個以小牛內心獨白為起點的故事。他在開頭的第一頁便直接以「我是一隻牛，聽說很快就要被吃掉了。」給讀者重重一拳，畫面中的小牛肥嘟嘟的渾圓外型搭配柔和溫暖的色鉛筆畫，雖然多少淡化了衝擊的力道，依然在人心中留下無數懸念——要被吃掉的小牛，會迎來什麼樣的結局？

　　它讓我想起了漫畫家荒川弘的作品《銀之匙》，這部漫畫以北海道農業高中為舞台，最深植人心的篇章就是主角八軒參與小豬「豬丼」的飼育、屠宰，並親手將之作成培根的過程，以及最後吃下培根的那一幕。人類為了生存，必須透過其他生命來獲得營養，雖然殘酷，但這就是我們生活的方式。

　　身在食物取得越來越容易的時代，到超市買火鍋肉片、在餐廳吃牛肉麵都是平常不過的事，我們很少見到「肉」作為活生生動物的真實樣貌，食物與生命之間的直覺連結斷鍊了，對於食物的態度也變得不再珍惜，作者在訪談中曾提到日本的「剩飯比例」相當高，雖然人們的物質生活變得富裕，心靈卻沒有更加富足。透過傾聽小牛的心聲，一想到日常飲食竟然是來自動物的犧牲，自然引起無數讀者的惻隱之心與深切反思。即使作者無意透過這個故事提倡茹素，仍有許多網友留下「暫時不想吃肉了」、「讀完以後，眼淚不自覺就掉了下來」、「從沒想過吃肉是讓動物與媽媽分開」或是「我將抱持著感謝的心意享用食物」等回饋。

　　日本有句飯前用語「いただきます」想必大家多少都曾聽過，說這句話時，會同時搭配雙手合十放於胸前的動作，它不單單表達「我要開動了」的意思，更是對於大自然恩惠的敬意，感激動植物的存在讓我們得以進食，賜給我們養分的每一條生命，經歷消亡與重生，形成讓這個世界生生不息的循環。

　　近年越來越多農家竭力實踐「人道飼養」與「人道屠宰」，透過降低飼養密度、提供天然飼料、拉長飼養時間，追求動物的權利與福祉。所有生物都有一死，牠們活在世上的每一刻都值得被善待，不必為了滿足人類的口腹之慾而讓動物受苦。

　　從食育的視角出發，這是一本充滿感謝之情的書，而從生命教育的角度切入，則是一本關於「好好說再見」的作品。當人生來到最後的旅途，安寧療護常利用「四道人生——道歉、道謝、道愛、道別」來陪伴病人與家屬躁動不安的心，邁向平靜圓滿。

　　小牛選擇回到出生的牧場，似乎也是為了完成屬於自己的生命習題，牠渴望在被吃掉前去見媽媽最後一面。每個人都對母親有所依戀，在生命最後一刻，任何人面對離別都會感到不捨，自然也會為了即將逼近的死亡而恐懼擔憂，然而小牛縱使有失落的情緒，仍了解自己的使命，這是他生為食用牛的價值，最終牠選擇了接受這個命運，梳理與母親之間的緣分，滿懷愛意與祝福向媽媽好好道別，確立此生為何而來的意義。

　　明天和意外，我們永遠不知道哪一個會先到來，但不變的是，總有一天都會迎向人生的盡頭，如果下週就是世界末日，你現在最想要見到的會是誰，那些從未說出口的謝謝、我愛你，還有對不起，是否能順利傳遞到對方心裡？

　　作者提到在 TikTok 上瘋傳的影片版本是來自於他10年前的創作，在正式出版時，因為心境的轉變使他決定調整最後一頁的文字，比起親子間的傷心離別，他更想透過小牛傳遞「珍重生命」的信念，哪怕只有一位讀者，在低潮時因為這個故事而有了重新振作的勇氣，就是對他最大的鼓舞。

　　這本書雖然簡短樸實，感動卻直抵人心，是個能夠在心中迴盪許久的雋永故事。離別不是只有悲傷，閱讀死亡讓我們重新看待此時此刻，思考生存與人生的本質，找到生命的意義與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