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楠山正雄的童話世界
廖秀娟＿元智大學應用外語學系副教授、日本大阪大學文學博士
有關本書作者楠山正雄我們可以透過三個面向來認識他，首先他是一位橫跨明治、大正到昭和初期時的知名戲劇評論家，也是文學期刊雜誌以及出版社的編輯，更是一位兒童文學作家與翻譯家。楠山正雄於一八八四年十一月出生於日本東京銀座，三歲時因為經營印刷業的父親突然過世家道中落，少年時期家境貧困寄人籬下，在親戚間輾轉借居度過了一段艱難的青春時期。但是幸好有一位喜愛戲劇的祖母、熱心於學問的伯父，以及進入早稻田大學英文科就讀時遇到坪內逍遙與島村抱月兩位恩師，在這些貴人的幫助下，使他能夠奠定良好的基礎。島村抱月是一位著名的文藝評論家、也是近代劇團的導演，楠山正雄不僅跟島村抱月學習英美文學，更將學習的觸角擴展到歐洲西洋文學，以及近代劇的實現。二十二歲時楠山進入早稻田文學社參與編輯《文藝百科全書》，優異的表現獲得坪內逍遙的肯定，從早稻田大學畢業後，在坪內逍遙的推薦下，一九一〇年進入冨山房出版社擔任編輯，同時也在大隈重信主辦的雜誌《新日本》擔任編輯主任。
推薦人坪內逍遙是島村抱月的恩師，在當時以莎士比亞文學研究聞名，聲名響徹文壇、被譽稱為日本近代文學的先驅者，坪內逍遙自東京大學畢業之後就在早稻田大學任教，並且創刊文藝雜誌《早稻田文學》，除了小說創作之外也醉心於戲劇創作，是知名小說家、評論家、翻譯家更是劇評家。在坪內逍遙的引薦下，楠山正雄一九一一年於文學雜誌《早稻田文學》上發表戲劇評論〈菊五郎と吉右衛門〉，得到劇壇的認可，從此以戲劇評論家的身分開始活躍於戲劇界。之後更自行創刊戲劇雜誌，同時也發表戲曲創作。一九一三年到一九一五年楠山回到母校早稻田大學擔任講師教授近代劇，也加入由老師島村抱月主持的藝術座劇團，一邊從事出版編輯的工作一邊積極參與戲劇界的活動，代表的著作有《近代劇選集》、《近代劇十二講》。
然而在一九一九年楠山突然離開了過去投注萬般心力的戲劇界，主要原因是藝術座劇團負責人，也就是他的恩師島村抱月感染到一九一八年大流行的西班牙流感，這個傳染病在當時如同二〇一九年的新冠肺炎一樣，曾經導致全世界三分之一人口受到感染，保守估計有二千五百萬人死於此病，島村也因此病驟逝，兩個月後劇團當家女旦同時也是島村抱月的戀人松井須磨子不堪打擊，在藝術座的道具倉庫內自殺，劇團解散。楠山也因此遽變離開了劇壇，直到一九三七年接受《東京朝日新聞》邀請撰寫劇團評論才在時隔十八年之後重新返回劇壇。
他離開劇壇之後，將工作重心擺放在世界著名童話的作品翻譯，例如《一千零一夜》、《伊索寓言》、《安徒生童話》、《世界童話寶玉集》、《日本童話寶玉集》等譯作的出版。其實楠山會一腳踏入兒童文學領域，背後重要的契機是起源於他在冨山房的編輯工作。在大正時期只要提到兒童版的文學全集、世界名著，馬上會令人聯想到的就是冨山房於一九一五開始刊行的《模範家庭文庫》。這是他在社長坂本嘉治馬的委託下，親自著手編輯針對兒童閱讀的文學叢書──新譯挿畫《模範家庭文庫》合計二十四卷。這套文學叢書是由楠山正雄一手策劃，參照叢書發行時的廣告以及發行主旨，可以知道叢書中收錄的作品要求「故事有趣」、「易於閱讀」、「增加插畫」、「講究裝幀」，希望能夠透過這套文學全集「在家庭中打造出幸福的花園」、「成為兒童們在地面上的天堂」、「大人們也能一同閱讀的世界古典」、也在書本的裝幀與挿畫上，竭盡心力期盼能成為「書房的寶典」、「客廳的裝飾品」般，力求完美極盡華麗，直至今日仍獲得高度的評價，與近代社的《世界童話大系》並列大正時期經典之作。二十四卷當中的《伊索寓言》、《世界童話寶玉集》、《日本童話寶玉集》上下卷、《苦兒流浪記》是由楠山親自編譯，在日本兒童文學中上留下了重要的功績。
依照楠山正雄的兒子楠山三香男的說明，楠山會踏入兒童文學領域，並不是偶然的決定。進入了大正時期，特別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契機下，日本國內吹起了國際化與文化生活提升的風潮，針對提高兒童文藝素養的浪潮也隨之高昇。楠山很早就嗅到這股時代的脈動，將所有的精神投入，也以此為出發點，正式開啟了他兒童文學作家的創作活動。一九一六年與兒童文學之父小川未明等人共同創立了童話作家協會，之後更有多篇作品發表在大正時期著名的兒童文學雜誌上，如〈赤い鳥〉、〈童話〉、〈金の船〉、〈金の星〉。他的童話作品題材遍及古今東西，童話表現形式有翻譯、再譯、與創作，當中成績卓越的是童話的再譯。他為了想讓兒童們讀懂，有系統地以簡單的文字敍述用語將外國以及日本的故事再譯。同時也將一般民間流傳的故事、遠古的傳說，透過再敍述將它們轉化成具有近代感的童話，進而提升成兒童文學作品。
本書收錄作品皆選自楠山正雄集大成之作《日本童話寶玉集》。楠山在編者自序中提到，這本書並不是從罕見的文獻中挖掘出新的故事，而是日本人從小就耳熟能詳的故事，從充滿風土人情的故事、神話、傳說、童話中選出一百篇故事集結成上下兩冊。當中他最大的目的就是將這些帶有老舊歷史味的故事，以大正時期吹入的自由嶄新的文字表現，來為老故事帶入新氣象。本書因篇幅的緣故，從《日本童話寶玉集》中收錄二十三篇作品，主要取材自〈日本十大古老傳說〉與〈英雄傳說〉、〈文藝童話〉、〈諸國童話〉、〈諸國物語〉。當中有多篇作品都是我們極為熟悉的故事，例如三位代表日本的太郎〈桃太郎〉、〈金太郎〉、〈浦島太郎〉。當中〈桃太郎〉曾經被文豪芥川龍之介改寫成小說之外，〈浦島太郎〉與〈剪舌麻雀〉、〈咔嚓咔嚓山〉、〈摘瘤爺爺〉也被大文豪太宰治改寫成翻案文學〈御伽草紙〉。更不用說，〈金太郎〉與日本兒童節的淵源。一九八三年獲得坎城影展金棕櫚獎的改編電影《楢山節考》，是以作家深澤七郎於一九五六年發表於雜誌《中央公論》十一月號的作品為底本，內容部分參照〈諸國物語〉中的〈姨捨山〉，故事敍述日本古代信濃國寒村因貧窮饉餓盛行，子女會將家中年滿七十歲的老人揹至山裡任其自生自滅的棄老傳說。在〈姨捨山〉的故事中，描寫兒子迫於無奈忍痛試圖利用深夜將老母親揹至深山丟棄，然而一路上老母親雖然知道自己將被丟棄，卻更擔心黑暗中兒子回程會迷路，沿路為親兒折枝留下路標，只祈願兒子平安到家。故事深刻描繪出母親愛子之心，令人動容。〈葛之葉狐〉的內容極為有趣，透過民間傳說來描繪平安時期橫空出世的大陰陽師安倍晴明深諳咒術、靈力深奧的緣由。又從〈英雄傳說〉中收錄了作品〈田村將軍〉、〈八幡太郎〉、〈鎮西八郎〉、〈牛若丸與弁慶〉，故事介紹四位日本名將，透過這四篇作品的閱讀，可以更深入瞭解日本平安末期源氏與平家大戰的經過與始末。當中〈牛若與弁慶〉最有名，乃是以平安時期的武將源義經與武藏坊弁慶為主角的故事。若說中國有《三國演義》桃園三結義中劉備、關羽、張飛肝膽相照的兄弟之情，日本則有源義經與武藏坊弁慶這對至死相挺的主臣之義。源平大戰後，源義經戰功彪炳功高震主，引起哥哥源賴朝的猜忌反遭迫害四處逃竄，弁慶一路相護捨命護主，力戰至死。相傳在最後戰役中弁慶為保源義經能有時間自刃，不讓敵軍奪走主君屍首，一夫當關即使身中萬箭也堅持瞪大雙眼怒視敵軍站立而死，這也是日文諺語「弁慶の立ち往生（弁慶站立而亡）」的由來。
本書從楠山正雄撰寫故事中精選二十三篇作品，內容既有幽默詼諧的小品，也有感人熱淚的母子親情，更有忠貞相挺、至死追隨的主從之誼，透過他的童話故事可以更加深層的理解日本文化的奧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