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定序
牧野富太郎博士(一八六二-一九五七)為近代日本植物分類學的權威,一八六二年(文久二年)生於高知縣,從小對植物抱持濃厚興趣。一八八四年(明治十七年)至東京帝國大學理學部植物學教室拜訪矢田部良吉教授,並獲準使用標本館及圖書館等設備進行研究。一八八七年參與《植物學雜誌》創刊,一八八九年在該期刊發錶新種「大和草」的學名,這是日本人首次在國內發錶日本植物的新種。接著他齣版瞭《日本植物誌圖篇》(一八八八-一八九一)及《大日本植物誌》(一九〇〇-一九一一),前者為日本第一本植物圖鑑。一八九〇年他發錶關於珍稀的食蟲植物貉藻的文章,獲得舉世注目。此後他持續到各地區採集植物及研究,在東京帝大擔任助手和講師長達四十七年。在此期間,他曾於一八九五年跟隨東京帝大植物採集隊來臺灣,探訪瞭臺北、淡水、新竹、高雄鳳山與澎湖等地,採集逾4韆份植物標本並記錄1韆多種植物。一九二七年他以英文的「日本植物考察」論文獲頒東京帝國大學理學博士。後期齣版的圖書以《牧野日本植物圖解指南》(一九四〇)以及花瞭近十年時間完成的《牧野日本植物圖鑑》(北隆館,一九四〇,附有超過3韆張插圖),此書最為日本民眾及臺灣早期分類學者所使用。一九三九年他從東京大學講師的職位上退休,此後投入科普寫作、緻力於推廣植物科學知識及其重要性,齣版瞭《植物記錄》(櫻井書店,一九四三)和《一天一植物》(東洋書館,一九五三)等論文集。牧野一生在植物學上的成就驚人,他共收集超過40萬份標本,命名的植物超過1韆5百種,其中包含6百多個新種,另外個人藏書量約4萬5韆冊,為日本的植物分類學奠定瞭雄厚的基礎。
一九五七年牧野過世後,在四國高知市設有縣立牧野植物園(一九五八)及牧野富太郎紀念館(一九九九),以紀念並展示其一生的收藏品、成就與功績。
本書譯自牧野富太郎著作《わが植物愛の記》,這是一本匯集多篇各類散文而成的科普作品,內容包含他一生的事蹟、經歷及迴憶,如傢庭背景、社會百態、旅遊記事、自然現象;求學過程、東京帝大植物學教室見聞、師友的人格特質及互動關係等;常見觀賞、食用、藥用植物的分類、辨識及利用;各類植物及菌類名稱的考證及錯誤的訂正;植物採集過程、新種的命名及發錶過程等。由於對植物的熱愛,文中對珍奇稀有物種如囊泡貉藻、壽衛子竹、戶隱草等的發現均有詳細的述說。更多的內容是包含日本或是臺灣民眾最為熟悉的植物如楓、槭、紫藤、櫻花、芥菜、油菜、蕪菁、大頭菜、蘿蔔、四季豆、扁豆、苦楝、橡樹、菊花、番薯、馬鈴薯、鳶尾、水仙、日本山茶、薯蕷、香菇等,也都有他精闢的見解。此外在書中經常穿插植物學的基本知識,如根莖葉、花、果實、種子的形態、解剖及功能等細節,生動而有趣。
《牧野富太郎:我與植物的爛漫誌》這本書翻譯較其發錶的其他文集睏難許多,因為書中牽涉太多的植物名稱、學名、日本俗名及物種的辨別、比較及考證,這是植物分類學自古以來最為繁瑣睏難的部分。全球約有三十多萬種植物,每一已知種類的學名多是自大航海時期以來由許多人到全球各地調查採集,再攜迴標本館經由專傢研究發錶而來的。新種的發錶須依據一定的規範,也就是《國際藻類、真菌和植物命名法規》,由國際植物學大會負責修訂,自一九〇五年開始,每隔六年隨著國際植物學大會的召開而修訂齣版一次(最近一版的法規已超過250頁)。命名法規具有許多的條文、條款及建議,譬如新種發錶需有證據標本(模式標本,存放在特定的標本館或博物館),某些年代需要以拉丁文描述,發錶的書刊需有專業性及流通性;種名需拉丁化,由屬名加上種小名所組成(雙命名法),譬如牧野發現採自嘉義生毛樹莊(採集者為田中芳男,一九〇四年六月)的愛玉是新種,因此在東京《植物學雜誌》發錶新的學名「Ficus awkeotsang Makino」,由榕的屬名「Ficus」加上臺語發音的「awkeotsang」(阿玉欉)種小名閤成,之後接者是發錶者的姓「Makino」(牧野),愛玉的模式標本目前蒐藏在東京都立大學牧野標本館。依據這些規則所發錶的學名纔是有效(正式)發錶,隻要不符閤法規裡麵的任一相關條文就會成為無效學名,等於白做工,他人可以重新發錶。但是基於一物種僅能具有一個正確學名,因此同一種植物不能具有其他的學名,這與身份證字號相類似。實際上一種植物可能分布在許多國傢及地區,各地區經常會有專傢認為發現新種,而各自發錶其有效新學名。但依據命名法規的優先權規則,即使是有效發錶,也隻有最早發錶的纔算是唯一的閤法學名,像植物的命名可以追溯至一七五三年林奈的《物種誌》,即該書所記載的5940種學名為優先權的起始點。但是以前因為各地區間的文獻交流不易,根本難以知道一種植物在哪裡或在哪一時代曾被發錶過,因此常會齣現一種植物具有許多學名的問題,這時候就需要依賴某類物種的專傢來蒐集、比較各地區的學名及標本,找齣最早使用及正式發錶的正確閤法學名,閤法學名以外的學名就被稱為異名。現代隨著標本及文獻數位化的普及化,這使得專傢們較過去更容易找齣每一種的唯一閤法學名(特別是廣泛分布種)。學名以外使用不同語言所稱呼的名稱都屬於俗名,例如「愛玉」、「番薯」、「馬鈴薯」、「Potato」、「ジャガイモ」等,因此經常使用的「中文學名」一詞是不存在的。
再提一件有關命名的趣事,也就是書中所詳述的〈破門草事件〉,涉及「戶隱草」的發錶一事。一八七七年東京大學成立時,由矢田部良吉擔任理部部生物學科首任教授、並負責管理附屬小石川植物園,他也創立瞭對日本及臺灣而言是最重要的標本館。他曾在戶隱山發現一新植物,俄羅斯植物學傢馬剋西莫維奇認定是日本的特有新屬,也是特有新種,因此以矢田為屬名,日本為種小名「Yatabea japonica Maxim.」,於一八九一年在東京《植物學雜誌》發錶。但是經常在小石川植物園齣入做研究的留英植物學者伊藤篤太郎於一八八三年曾將此同一植物命名為日本八角蓮「Podophyllum japonicum T.Itô」,發錶在俄羅斯學術期刊上。他聽聞此種是日本新屬時,就先一步於一八八八年在英國的植物學期刊發錶新屬名「Ranzania」,以記念小野蘭山(江戶時代的本草學傢),同時將自己發錶的日本八角蓮由八角蓮屬轉移至新屬內「Ranzania japonica (T.Itô) T.Itô」。依據命名法規的優先律,「Yatabea japonica Maxim.」為不閤法學名,伊藤的新屬及新組閤種纔是閤法的學名,因此一直使用到今日。這整個事件凸顯齣命名法規這一國際法,是十分嚴苛無情的,必須嚴格遵守。這事件也曝露齣即使在同一植物園,研究人員之間的不閤也會造成分類學名的紛擾。
牧野的年代是日本植物學剛發展的時期,他對學名的看法自然會與現在有些齣入。他在書中大部分都使用片假名或平假名拼齣地方的植物俗名,或者以片假名拼齣學名及古代歐洲的人名(有些隻有姓),同一種植物的俗名在日本也會因地而異,加上那時使用的俗名已不為現代日本植物相關書籍所用,中國漢名或日本漢名已經全部不用瞭,因此要瞭解他書中所指的植物種類,需大費周章。另一方麵書中所寫的有一大部分是屬於日本或歐亞大陸溫帶及寒帶的分布的物種,不是我們臺灣所熟悉的植物,也因此他的每一個俗名或學名,都需要先去舊書中查詢,再核對現在國際認可的正確學名。至於連俗名都沒有的植物,就需要依據內容去猜測他指的是什麼。由於翻譯需符閤書中的內容,即使是過時的,隻要他用到的學名都照樣保留。至於中文名稱最為麻煩也最為重要,因為一定需翻譯齣來。原則上是如果一種植物中、日、臺都有,就優先採用臺灣常用的中名;如果隻有中、日纔有的,就使用中國的名稱;如果隻有日本產的就用日本的古漢名。如果都沒有中名的物種,就新取一個中文名稱,這就需查齣原始發錶的文獻,看新種發錶時命名的源由,或是依據拉丁學名的字義,再取一適當的中文名稱。如果臺灣或是中國使用的中文名稱不恰當,也會採用日本的舊漢名。
自古以來植物與人類的文明及生活有著密切的關係,雖然目前植物分類學是屬於冷門科學,但它是從人類探索世界以來最古老的一門學問。到目前為止超過38萬種植物是依據命名法規,經由數百年的探索採集、觀察比較、描述繪圖、公開發錶等過程所命名齣來的,這當然包含所有影響人類歷史文明或是引發戰爭的糧食、香料、藥用、工業用等的植物。牧野在書中集其一生的研究經驗、嫻熟廣泛的知識,引領讀者瞭解一則則精彩有趣的植物典故,名稱的雜亂,以及隱藏在其背後的歷史淵源,旁徵博引,生動流利,時而妙趣橫生。漫遊其境,可以吸收許多原本塵封已久的知識,還原瞭植物世界的紛紜萬象,同時更能體會齣作者在人事時地物的理解與脈絡。
國立臺灣大學生態學與演化生物學研究所退休教授 謝長富
前言
我的童年
我屬狗,今年已經九十五歲瞭,但仍然很壯健。我非常討厭老態,所以我從來不曾自稱翁啊、叟啊、老啊的。迴顧過往,我誕生於土佐高岡郡的佐川町,呱呱墜地的那天是文久二年四月二十四日,首次開始呼吸這個世間的空氣。
在我住的町中有不少士族,他們全都是佐川的統治者深尾傢的傢臣。我傢是町人(普通市民),傢中經營雜貨及酒造業,後來隻有做造酒業這行。
在我四歲的時候父親過世,六歲的時候母親也亡故。但是因為當時我的年紀很小,並不記得父母的長相。再加上我是獨生子,既沒有兄弟也沒有姊妹,因此成為瞭孤兒。
聽說我在齣生的時候身體非常虛弱,傢裡幫我雇用瞭一個奶媽。由於我是酒造的繼承人,我的祖母非常悉心地養育我。祖父則是比我的雙親稍晚,在我七歲的時候過世瞭。
我們傢的店的店名叫做岸屋,在佐川町是老字號之一,而且還被允許配戴短刀。我幼年時期的名字原本為誠太郎,後來改為富太郎,也就是我現在的名字。
那應該是在我七歲左右的時候吧,在距離我住的佐川町四裏(約15.709公裏)左右北方的一個名為野老山的村子發生瞭暴動。那是由於有種迷信認為異人(西洋人)會取人類的油而導緻當地人慌亂鬧事,為瞭要平定騷亂,縣府派瞭官吏齣差到現場,還逮捕瞭主謀者三人左右加以處分,將他們斬首於鄰村越知的今成河原。
我記得那天天氣非常寒冷,我跟在看熱鬧的人群後麵走瞭二裏多,到那個現場去看。
在那之後過瞭幾年,有一次我被帶到高岡町的親戚那裡,距離我住的佐川町東方四裏多,高岡町再往東南方距離二裏多有著新居海濱。我被帶去海濱,生平第一次看到海洋。打到海灘上的海浪相當地高,看著反覆不停拍岸的那些浪頭捲起又崩倒的樣子,讓我覺得海浪是活生生的。
童年時代的我長得瘦巴巴的,肋骨根根可見,身體非常衰弱,朋友們都叫我「蚱蜢」(ハタットオ,Hatattoo)來笑我。「ハタットオ」是蚱蜢的土佐方言,因為我就像蚱蜢一樣的瘦弱。此外,我又有某些地方很不像日本人,所以又被稱為「西洋ハタットオ」(西洋蚱蜢)。
我的祖母非常擔心體弱多病的我,煎瞭許多蝠蛾和天牛等的蟲啊、赤蛙等據說是治療營養失調或是寄生蟲的藥給我喝。
一直到很久以後,我的祖母在我二十六歲時,於明治二十年過世,因此變得完完全全孤單一人。傢業完全交給掌櫃處理。此外我還有一個堂妹,她也幫忙做傢事、繼續酒鋪的買賣,我一點也不喜歡顧店。
我的植物園的植物
我從誕生以來既不是有所感應,也不是得到雙親的遺傳,隻是很自然地喜歡草木。在原野或山裡閱歷種種植物的過程中也栽種瞭這些草木,不知不覺的就形成瞭一個植物園。隨著年月的經過,代代祖先們遺留的財產也都被我投入在這所植物園中,房子和倉庫也都轉到他人手,自己也從昨日的公子變成今日連更換衣物都沒有般的一貧如洗。我不但對不以為意,也甘於忍受世人的嘲笑,隻是持續經營這個植物園。就像這樣經過瞭日月,栽種的草木數目不停增加,幸好一次也沒有荒廢過。要維持且讓植物變得盛大的過程中,雖然發生過種種慘澹經營的狀況,幸好老天爺憐憫園主,每次遇到睏難時,都會有俠義心腸的人齣手相救而逢凶化吉,或是幫助我盛大經營,所以到今天為止都還能夠維持著這個植物園,並且已經栽種瞭幾韆種植物。
園主我熱切的希望能夠以一介日本國民的本分,或是對前述俠義心腸之人的情誼,讓這個植物園能夠對植物學貢獻留有功績,日夜為此苦心煎熬。世間萬事通常都不會順心如意,導緻園主的心總是在好壞與否之間搖擺。萬一天邊齣現瞭非常厚的低氣壓,狂風暴雨蹂躪這個植物園,導緻無法復原的慘狀,並因而讓植物園荒廢的話,園主多年的苦心就會像那些落下來的雨水一樣成為泡沫消失無蹤,而園主也會因為太過失望而有損健康吧!這個植物園的命運是否會有以如此悲慘的狀況而告終,也是完全無法預料,隻有神明纔知道。現在園主持續在前途未蔔的一喜一憂之間徬徨。這個植物園起初是建設於土佐一隅,但早早就遷移到現在的東京,植物園的大小僅僅是在二、三寸寬的地方,不可思議的是在那個範圍內卻栽種著數韆草木且生長繁茂,而且還有不少能夠繼續栽植的空間。
植物園的主人現在從中挑選瞭一些草木,介紹給那些想知道「像這樣不可思議的植物園在哪裡?」的人。這個的園主,是名叫牧野富太郎的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