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燥熱夏天快接近尾聲的時候,一股颱風正在浙江、上海與颱灣之前熱烈舞動,我從浙江去上海、再從上海飛颱灣的航班由此被延誤瞭。颱風覆蓋的城市正是這本故事裡重要的地方,我在命運強製讓我喘息的片刻寫自序,在又一段結束與開始的間隙,迴想一下自己時至今日的過往。
多年前我正值十幾二十的青春時期,也喜歡讀一些青春殘酷的文學故事,情節我印象不深瞭,隻記得那些文字的觸感與基調,滿足瞭一顆年紀不大但想錶現人生沉重的心。當年歲漸長,我重新發掘現代寫作的樸實與深厚,看老一輩作傢對社會與命運的誠意書寫,纔懂得抵達人心與人性的文字不需要浮華辭藻矯飾。距離寫完這本書的初稿已有兩年,在校稿時看到從前寫的片段、對話或矯情修辭時,會不自覺地問自己,你真的希望她那樣做嗎?換一種命運會如何?把這段措辭刪掉會不會更好?有趣的是,就像和身體裡更稚嫩的自己對話,再試著迴到兩三年前的心境中迴想,找一找彼時的答案;但無論如何,我都沒有再對情節與整片描述作齣大的改動,那是從前的我,縱然寫作多有不足,我也應包容與欣賞。當然也希望今後的書寫與處事,可以像腳踏扁舟,更輕鬆自然。
此刻我的身份是颱灣某高校麵臨畢業的社會學碩士生,如同人生中其他機緣,這些選擇都充滿瞭偶然與變化,好在我從沒有後悔過任何一個決定。這一路並不是一帆風順的,我聽到過的讚賞或質疑、羨慕或嘲諷、鼓勵或貶低,都形塑起我對這個世界的判斷以及對自己的認知,總之,這個世界是立體的、有趣的,值得我以最大的誠意與努力去體驗。當我體驗到情緒迸發無可宣洩的時候,我就需要把它寫齣來,有一個地方安放儲存,纔能繼續輕裝上陣。我的作傢夢想始於十六歲,但我早知「作傢」二字的重量不是一個人隨意可承載的,如今我隻希望做一個自賞的「作者」,記錄與錶達便是我的訴求,若有三兩讀者與我交談,便是莫大的滿足瞭。
這個故事有關告別,有關我最畏懼卻不得不麵對的人生場景。有時候感慨於自身的矛盾,熱愛自由卻害怕告別,熱愛遠行卻害怕坐飛機,熱愛「生活在異鄉」,卻害怕與傢人的長久分隔。這些「熱愛」與「害怕」鑄成瞭我生活經歷的撕扯與對抗,每次對抗的結果幾乎都是「害怕」的事物佔瞭上風,也是這一次次的糾葛與自我和解中,我一次次地重新認識自己。我感恩我的母語中文,它的美妙與巧思讓我有機會將一些個人的熱忱、幸福、思念、牽掛、感恩、矛盾、無力,甚至是怨恨訴諸於文字,以此呈現與分享。
幾日前與傢人去給祖父與父親掃墓。父親墓前栽種的兩棵鬆樹愈長愈高大,但底部大片樹枝已然枯死,姑姑姑父用鐮刀鋤頭砍瞭好久,我與堂弟在一旁收拾殘枝。我心下是很暖的,當大傢為父親與祖父的長眠之地一起勞作時,就好像一傢人還在一起話傢常,從無人遺忘。接下來的幾日全傢人一起去辦事,工作人員記錄傢庭情況時,問我祖母,你大兒子走瞭幾年瞭。祖母說,走的時候四十二歲,今年有六十歲瞭,走瞭……十八年,十八年瞭。我坐在祖母身旁,聽見她又兀自小聲咕噥瞭好幾聲,十八年。我馬上轉開話題,問她晚上想去哪裡吃飯。
我心裡的十八年,過得緩慢又驟然。我從十幾歲的青少年,帶著滿腔對未來的嚮往走進二十幾歲,如今已然慢慢沉澱進三十歲。而我的父親永遠四十二歲,我在他的麵前永遠十五歲,我記得的永遠是他長滿老繭的厚實手掌,記得他歷經風霜的粗糙臉頰,也記得他的手機號碼,而他如果再見到現在的我,不知是否還能再認齣我。我與父親實際相處的光陰不算長,那個遙遠的年代也未曾留下很多我與父親的影像紀念,但有時候年歲越久,父親的樣貌在我心中卻越顯清晰。告別是什麼?我從未覺得我與父親有過所謂的告別,隻要我活著,隻要我不曾遺忘,父親就永遠存在。所以這本書,獻給我的父親。
此外,迴顧一路風雨與豔陽,除瞭至親傢人,有些人和事始終是我生命裡不曾忘懷的:初中受到霸淩時依然願意和我做朋友的男生;高中時讓我漸漸開朗快樂起來的好友小組;在瑞典中餐廳打工時極其照顧我的姐姐一傢,以及無親無故整日坐在餐廳的瑞典阿伯;上海外事機構裡為我寫過推薦信的同事老師,她因病離世捐贈瞭自己的遺體作醫學研究;當我因母親危難而身陷睏境時對我伸齣援手的各位好友,以及我颱灣學校的潘學長資助;我在颱灣的導師及各位慷慨授教的其他老師,讓我在海峽對岸體驗瞭難得的教育與人文關懷。未被提及的名字,尤其是瑞典、上海與颱灣的各位好友師長,我始終深藏心中。
最後感謝我的三位颱灣好友,Duke,Monica與Larry對這本故事中的一些颱灣文化方麵的糾正與資訊提供,當然你們的陪伴對我的異鄉生活也彌足珍貴。但因對颱灣文化與本土風情依然欠缺十足的體驗與瞭解,書中若存在與颱灣實際生活不符,或用詞書寫有錯漏之處,還請指正批評,也感謝包容。
颱風過後我將迴到颱灣的學校完成最後的畢業時光。在颱北終將有一些告別不得不完成,但「告別」隻是一個場景,我來過,見過,經歷過,就是永恆。願各位勇敢探索生命。
陳溪
2023年9月2日於浙江衢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