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給自己一個旅行的紀念品
前陣子觀看一個關於人性和智力遊戲的實境節目《魔鬼的計謀》,智力部分我實在不行,但人性的部分令人玩味。
玩家軌道先生是一個科學家,在節目的中段他提及「門檻效應」這件事對應節目設計了「生活區」和「遊戲區」的含意,連結這兩區必須跨過門檻穿過特殊設計的走道,人性很快速的因環境的區別進入狀況,在「遊戲區」的時候所有的生存計謀極力展現,六親不認,回到「生活區」大家又可快速地意識到那只是一場遊戲,彼此回到的人和人之間該有的社交禮儀。這個設計反映出人需要跨過「門檻」才能展現人本來就存在的各方面本能。
「旅行」也是一樣的。安排自己做一些跨過「門檻」的體驗,給自己一段休憩時光,不為了常軌中的工作和目的,純粹的去體驗不同環境下帶給自己的回應,這個回應會存入到生命中的記憶體,是一種「紀念品」。
我要先感謝清志老師曾經列給我的「紀念品」清單,從前我的旅行無疑是從天龍國到另一個國度的天龍國,逛街買東西喝咖啡,物慾型的紀念品往往會因流行時效不值一提,透過清志老師建築和藝術的旅行書系,我開始改變旅行的意義,收集屬於我自己的「紀念品」,到不同地方去看建築和藝術作品或體驗文化的軌跡。
藝術家Steve Messam說過:「環境藝術的力量在於藝術和環境的互文,在遠離塵囂的地方看當代藝術,這樣的挑戰也加深了作品的深度,人們需要開啟一段旅程才能抵達,而這段旅程也成為藝術品的一部分。」
《在自己的城市旅行》一書中,我們到員林看穀倉、到涵碧樓吹風、到台東看教堂,亦或是就在自己居住的城市中原來都不曾去探訪的校舍或建築,每到一個目的的過程都是驚喜。或許因為樹上的燕巢而起設計概念呼應建築或是當地一個鬼屋傳說,當傳說打開覆蓋的之後的真實體驗,「美」就在這些細微末節之間。
說到島內的旅行,我也是因為疫情的因素展開了「郊山,先從北部的山道開始走起,我從來不知道包圍在台北盆地的郊山步道竟有三百條多條以上,即使每個月走上一兩條一年也走不完。我在郊山中得到了新的方向,開始以「繪山」做為旅行的紀念品。」後來詹偉雄大哥打趣說:「郊山是逛土地公廟,高山看的是殿堂。你應該試試。」爾後由他帶領著大家一起往高山登山旅行,從登山旅行帶給生命又是一種對自由的理解,挑戰每個人都有的登高本能,輕度的冒險是人們重拾對自然的啟蒙力。
所以我說:「旅行是給自己無形的紀念品。」
2023年10月 米力 (視覺設計師)
推薦序
迷走即走讀
台灣讀者的案頭山水,少不了李清志的書籍來點景。
細數盤點,赫然發覺《在自己的城市旅行》,已然是「李氏建築學」的編號第二十八本著作。
打從1994年第一本《鳥國狂》鵲聲躁起一鳴驚人之後,三十年來李清志可謂著作等身。李清志出書的歷史,已然來到而立之年。
他以每年一本書的平均速度,為繁體中文出版界的建築線添柴薪加溫。李清志鋪陳出的紙上建築風景斐然可觀,連綿成的文化景觀。
一本又一本,李清志自行訂定主題與節奏,持之有恆出書。這種質量的出書速度,叫人瞠目結舌又嘆為觀止。要能維持「快手」數十年如一日,除了貫徹決心,還得仰賴無比的紀律方能實踐。
回顧之下不難發現,李清志以建築書寫為策,積極攻城掠地,壘牘方城垛垛,業已成鎮成國。自成書系的績效豐碩,補足了浩瀚書海體系之中,建築景觀這一條脈絡,始終嫌勢單力薄的缺憾。
李清志自言新書的成因,純然是出於自救。由於數十年來出國出遊成癮,遭遇全球大疫三年,坐困愁城動彈不得不是辦法。最後不得不起身逃出天龍國浮浪,在台灣島內四界尋幽訪聖「迷走」。
日文中的迷走(めいそう),意指偏離正軌不按固定路線行動,或者不按牌理出牌,結果難以預料。這個詞很有意思,舉凡貓咪、飛機、颱風抑或政經局勢的行徑,不管有機自然或是無機人為,皆適用來形容之。
承上,那麼最接近的英文字彙,大抵是astray這個副詞,只是往往帶著岐路亡羊的貶義;有時脫離常軌是好,但若誤入歧途則堪慮堪憂。
因此讀罷《在自己的城市旅行》全書四十篇,私以為與其說是歐吉桑繼《怪獸大阪》之後,以報復性出走抗疫,紀錄大疫期間境內迷航作困獸之鬥。倒不如視之為循著體內迷走神經(vagus nerves)的召喚,探索既有既存但陌生未知的所在。
迷走神經在腦神經裡排行第十對,乃是眾神經中總長最長、分布範圍最廣的一組神經。因為包括感覺、運動和副交感神經纖維,所以屬於混合性神經。
迷走神經權管循環、呼吸、消化等功能,一旦失調,茲事體大。這回李清志好比化身成一位神經內科醫學家,以訪視建築系統化研究迷走神經如何作用,自癒之餘寫書公諸於眾,得以癒人。
上海人愛時髦,這幾年創了一個新詞叫「城市迷走症」。專指城裡人由於手機與科技成癮,潛意識遭麻痺制約,而在日常裡難免出現的迷走行為的通病。法語中有個字égaré可以類比,描述人因分心分神而迷走的狀態。
拉丁文pertida一字,則是指因故丟失而迷走,但終究會歷劫歸來。所以像莎士比亞《冬天的故事》,被遺棄十六年又復位的公主名字就喚作珀緹妲(Pertida)。
也許李清志的迷走,始於徬徨迷惘困惑,也許迷走長時間,間或也有躊躇踟蹰徘徊時。如今閱讀這本得悉,得悉他越走越是篤定,迷途知返重獲安心感,也安置了一度焦躁的初心。
不論自詡「都市偵探」也好,抑或「都市遊俠」也罷,本質上理應都是以「走讀」建築丈量人間世,體驗空間以辨識人間多少事。
銜環報恩,旅行間得之於建築友人的饋贈,李清志報之以文字桃李。一步一腳印,踩踏出一字一句,李清志彷彿化身精衛鳥銜石填海,弭平了建築與建築讀物晦澀難懂不親民的落差。
便說李清志畢竟不是個玩世不恭的浮浪貢,因此即使自嘲迷走經年,不致淪為迷走族,倒成了四處行腳的說書人。
謝佩霓(藝評家、作家)
序言
台灣建築迷走
因為這幾年世紀疫情的影響,我被迫在國內旅行,我試著尋找一個字,用來形容我這幾年在台灣旅行觀察的心境,後來想到用「迷走」這個字,因為這幾年因為疫情的攪擾、內心的恐懼與慌亂,加上不可知曉的未來,我們有如困在迷霧之中,只能到處亂走,試圖在其中理出頭緒,找到心靈的出路。
「迷走」這個字來自於日文,原意是「迷路、迷航」或是「陷入困境」的意思。我其實很喜歡「迷路」的感覺,因為迷路讓自己陷於一種無法預知的刺激感,隨時期待未知驚喜的一種興奮情緒,所以有人說「迷路是旅行的開始」,必須將自己置身於「迷走」的狀態中,才能真正享受旅行的驚喜與樂趣。
過去我的旅行都太過於謹慎與保守,我被建築專業訓練的過於理性與秩序,以至於我的旅行多半是按部就班、規劃詳盡,期待在有限的時間內,達到最有效率的旅行觀察。迷走的狀態,讓你不得不放棄原本理性的規劃,只能好好享受當下,在迷走中細細品味你目前所擁有的一切。
這幾年的疫情,的確讓我們有如置身「迷走」的狀態,我們所有的美好計畫、所有的宏偉理想都被摧毀,我們雖然想做困獸之鬥,卻終究不敵疫情的鋪天蓋地,最後我們只好守住自己的家,守住自己小小的幸福。
我開始在台灣這塊自己生長的土地,進行建築的觀察,我所謂的「建築觀察」並只不是針對建築物的觀察,而是關於我們居住的空間、生活環境,以及衍生出的空間文化之觀察與探討,我對台灣的空間環境,過去並未真正完整地去檢視或考察,因此整個台灣建築空間,對我而言,只是片斷而零碎的記憶與印象,是一種迷宮的狀態,因此以「迷走」來形容我的台灣建築觀察,其實是頗為貼切的。
台灣的建築狀態有一部分是失憶的,當我在台灣各處進行觀察時,發現有許多被遺忘的建築,甚至過去在建築研究中,極少被提及的建築,讓我引起興趣去研究與探索,這種一邊考古一邊做研究的方式,等於是在台灣歷史記憶中迷走,卻也常常有一種驚喜感,有一種做學問的快樂。
我在台灣建築觀察旅行中,很喜歡去看一些民間誇張的怪異建築,這些建築很像是美國三〇年代加州公路旁的普普建築(pop architecture),怪誕誇張令人驚奇,我喜歡稱之為「怪獸建築」,這些建築很多是民間宗教的神獸造型,也有一些是建築師競技下的產物,也有一些是屋主精神內在的反映,不過這些怪獸建築有如公路旁的驚嘆號,為枯燥無聊的駕駛人帶來驚喜與清醒。
台灣從某個角度來看,是個擁擠混亂的生活環境,生活在當中的人,不論是身心靈,都多少受到傷害或污染,很需要休息與療癒,也因此台灣出現了許多療癒性的空間,有些是刻意設計給旅人,讓人在旅行中得到療癒;有些只是一般的公共建築或公共藝術,卻可以為忙碌緊張的台灣人,帶來身心的短暫療癒。台灣療癒性建築空間的增加,可以看出台灣人生活的壓力有多大。
其實教堂建築也是某一種療癒性的建築空間,人們在教堂的聖光中,感受聖潔與光明,滌除內心的暴戾與污穢黑暗面,讓人們身心靈可以同時更新。我在台灣建築觀察中,特別去參觀東部及原住民部落較不為人知的教堂建築,讓我驚奇的是,這些教堂建築,有些充滿原住民特色文化,有些則因為當年遠渡重洋來偏鄉傳道的神父,他們具備現代建築知識及美學,設計建造了超乎當年台灣建築水準的教堂建築,令人讚嘆!
在漫無目的的迷走中,我也發現台灣有種強烈的再生能力,過去雜亂的生活空間或建築物,再重新設計或再利用中,成為充滿創新活力的地點,這其實反映出台灣的設計力與創造力的提升,不可諱言地,台灣的美學水準也不斷地提升,這是在迷走旅行中,深刻的體驗與感受。
身為一個建築學者,我不喜歡只是埋首在圖書館裡做研究,我比較喜歡像「法櫃奇兵」裡的印第安瓊斯,一方面在學院裡教學研究;另一方面卻可以到處旅行探險考古,進行田野調查。古蹟學者李乾朗曾經在一次研討會中,介紹我是一位「用腳做學問」的學者,我很喜歡這個描述,因為的確在旅行中發現知識,是非常開心的事!
雖然因為疫情的影響,我被迫在自己的城市旅行,但是我慢慢感覺到在台灣的建築迷走,其實是充滿樂趣的,也是意義深重的,因為這是我自己的家園,是我成長的島嶼,值得我更多深入去瞭解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