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文自傳》講述瞭瀋從文年輕時的湘西成長經歷,
記錄瞭作者天真好奇的童年時代,
胸懷抱負卻經歷坎坷的青年時代,
最終選擇走上文學創作的道路。
◤我讀一本小書同時又讀一本大書
我有瞭外麵的自由,對於傢中的愛護反覺處處受瞭牽製,因此傢中人疏忽瞭我的生活時,反而似乎使我方便瞭一些。領導我逃齣學塾,盡我到日光下去認識這大韆世界微妙的光,稀奇的色,以及萬匯百物的動靜,這人是我一個張姓錶哥。他開始帶我到他傢中橘柚園中去玩,到各處山上去玩,到各種野孩子堆裡去玩,到水邊去玩。他教我說謊,用一種謊話對付傢中,又用另一種謊話對付學塾,引誘我跟他各處跑去。即或不逃學,學塾為瞭擔心學童下河洗澡,每度中午散學時,照例必在每人手心中用硃筆寫一大字,我們尚依然能夠一手高舉,把身體泡到河水中玩個半天,這方法也虧那錶哥想齣的。我感情流動而不凝固,一派清波給予我的影響實在不小。我幼小時較美麗的生活,大部分都與水不能分離。我的學校可以說是在水邊的。我認識美,學會思索,水對我有極大的關係。我最初與水接近,便是那荒唐錶哥領帶的。
◤我上許多課仍然不放下那一本大書
學校環境使我們在校外所學的實在比校內課堂上多十倍,但在學校也學會瞭一件事,便是各人用刀在座位闆下鐫雕自己的名字,又因為學校有做手工的白泥,我們卻用白泥摹塑教員的肖像,且各為取一怪名。在這些事情上我的成績照例比學校功課好一點,但從不得到任何獎勵。
照情形看來,我已不必逃學,但學校既不嚴格,四個教員恰恰又有我兩個錶哥在內,想要到什麼地方去時,我便請假。看戲請假,釣魚請假,甚至幾個人到三裏外田坪中去看人割禾也請假。
◤一個轉機
不過他說白話文最要緊處是「有思想」,當時我不明白什麼是思想,覺得十分忸怩。若猜得著十年後我寫瞭些文章,被一些連看我文章上所說的話語意思也不懂的批評傢,鬍亂來批評我文章「沒有思想」時,我即不懂「思想」是什麼意思,當時似乎也就不必怎樣慚愧瞭。
這印刷工人使我很感謝他,因為若沒有他的一些新書,我雖時時刻刻為人生現象自然現象所神往傾心,卻不知道為新的人生智慧光輝而傾心。我從他那兒知道瞭些新的,正在另一片土地同一日頭所照及的地方的人,如何去用他們的腦子,對於目前社會作一度檢討與批判,又如何幻想一個未來社會的標準與輪廓。他們那麼熱心在人類行為上找尋錯誤處,發現閤理處,我初初注意到時,真發生不少反感!可是,為時不久,我便被這些大小書本徵服瞭。我對於新書投瞭降,不再看花間集,不再寫曹娥碑,卻歡喜看新潮改造瞭。
為瞭讀過些新書,智識同權力相比,我願意得到智慧放下權力。我明白人活到社會裡應當有許多事情可作,應當為現在的別人去設想,為未來的人類去設想,應當如何去思索生活,且應當如何去為大多數人犧牲,為自己一點點理想受苦,不能隨便媽虎過日子,不能委屈過日子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