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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家里那个婴孩，恐怕是个「偷换儿」（Changeling）。

当年，整个村子最早这么起疑的，是女方士「贝丝嬷嬷」。

贝丝嬷嬷起初也没声张，只暗中告诉自己说，长相丑怪的婴孩，多得是。时常哭闹，宛如对这世界忿忿不平的婴孩，也多得是——只不过，女儿家这个取名叫「萨思奇」（Saaski）的小女婴，哭闹的情形，与一般初生婴儿不同。

非但这样，贝丝嬷嬷甚至觉得，孩子出生头几个月，一点儿也不像平常的新生儿。但究竟是怎么的，她也记不清楚。大概是，这孩子闹肚子疼的情况，确实比一般孩子严重。至于肤色，她那一身暗褐得像吉普赛补锅匠的肤色，肯定渐渐变淡，因而与淡色的蓬松头发日益搭调——或者说，是发色变深了点，因而与暗褐色皮肤渐渐相配。最可能的是，她那会变色的奇异眼珠，过了很久才固定色泽。萨思奇的爹娘都是天生的蓝眼珠：「安华若」的眼珠和她这作娘的眼珠一样，是天蓝色；而女婿——大块头的「亚诺」，则是打铁工人那种深点儿的暗蓝。而萨思奇这孩子，眼珠颜色就是不一样，像阴云灰、苔藓绿、或是人家见了要吃一惊的淡紫色——反正，绝不是蓝色。

那双眼睛的形状，也奇怪：斜斜的、宽宽的、亮亮的，虹膜周围几乎不见眼白。贝丝嬷嬷立刻联想到松鼠眼睛。不过，她马上摇头，抛却这想法。不少婴孩长得像姑婆、姨婆、或三等表亲，再不然，就是长得像大家已遗忘的祖先。所以呢，贝丝嬷嬷紧抿双唇，收敛表情，把疑惧留给自己，不让村人发觉有何异样。

她是生性缄默的女子，独来独往。碰到村人请教，她才提供忠言——有时，甚至人家问了，也不讲的。暗地里，村人更纳闷的是，她不像其他寡妇，宁愿与女儿或亲人同住，反倒决定独个儿生活——而且，是住在村舍稀疏的偏远角落，一个老修士在里面过世的草屋里。

那一带，村子街道蜿蜒成小径，遥接沼漠（the Moor）。村人每次想到她，便是想起一个古怪的强者，一个反世道的女子！有的人甚至在背地里说：她是女巫。不过，由于她熟悉各类药草、又善医各种病症——小至喉疼、大至骨折治疗，所以，村民都对她十分容让。

贝丝嬷嬷尽管对小萨思奇有所怀疑，但她无意惊扰村民胡思乱想、或蜚短流长。真的，她深盼是自己弄错了。但老实说，这辈子，她实在没见过哪一双眼睛，竟然好像难得两回是同一个颜色。

安华若不会承认她这个宝贝婴孩有什么缺陷。她和亚诺结褵七载，接连产下死胎，如今，终于同其他村妇一样，有了个健康的活婴。因此，她不再觉得自己是局外人，更不至于糟到被村民纳入荷莎那种不孕妇之列。荷莎是阿岚的妻子，阿岚是全村唯一拥有三条母牛的男子，而荷莎不但生不出孩子，产龄也已经过了。人人同情荷莎，但若要大家喜欢她，可难了；因为荷莎老是把左邻右舍拿来当嚼舌根的话题。

安华若溺爱这个宝宝，而且，在孩子尚未反覆发作怪脾气之前，她一直欢天喜地。而今，那股欢喜的奕奕神采虽然消褪，但，倘若见谁对她的萨思奇投以疑惑的眼光，她一概瞋目以对。一周一周过去，萨思奇日渐强壮活跃，越发难控制，安华若的性子虽然也变得越发暴躁易怒，但碰到孩子哭闹，她依旧耐心哄呀、摇呀的忍受。

「家里的，妳没法儿让娃娃不哭吗？她到底害啥病，哭成这副德性？」

「她闹肚子嘛，就这么回事儿！你自己坐下来好好用餐要紧，把萨思奇交给懂得怎么料理『腹绞痛』的人吧。」

「我倒是明白，这绝非什么腹绞痛，腹绞痛不会闹这么久。我哥哥的头生儿也害过腹绞痛，它来得急、去得快。而且，孩子越长大，就越不会害那种病。」

「是嘛，等萨思奇越长大，就越不会害那种病，对不对，小娃娃？娘的小甜甜、娘的小乖乖……嘘，嘘……」安华若对篮子似的婴儿床弯腰俯身之际，差点没能闪避小拳头挥来的一击。孩子挥完这一拳，若说有什么前后不同的话，就是哭闹声更响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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