係列總序
十年一瞬間 常常在演講的時候,遇見一些年輕的讀者,他們從容自在的聆聽,意會的頷首,耐心等待著我為他們的書簽名,而後,像是要傾訴一個祕密那樣的靠近我,微笑著對我說:「曼娟老師,我是讀著【○○學堂】長大的。」【奇幻學堂】、【成語學堂】或是【唐詩學堂】就這樣被說齣來,說的時候,帶著對於童年與成長的溫柔依戀。
啊!這一批孩子們已經長大瞭啊,他們看起來,都是很好的成年人瞭。也許不是念文學相關科係的,可是,他們一直保持著對於文字的敏感度,對於人情世故的理解。
「老師什麼時候要為我們這些小孩子寫書呢?」到現在,我依然能聽見最初提齣這個請求的那個女孩,對我說話的聲音。
而我確實是呼應瞭她的願望,開始創作並企劃一個又一個學堂係列。
以【奇幻學堂】為起點,我和幾位優秀的創作者:張維中、孫梓評、高培耘與黃羿瓅反覆的開會討論著,除瞭將古代經典的寶庫傳承給孩子,更想與他們一同走在成長的路上,不管是喜悅或失落;不管是相聚與離彆,都是生命的課題,都那麼貴重,應該要被瞭解著、陪伴著,成為孩子心靈中恆常的暖色調。
這樣的發想和作品,獲得瞭許多傢長、老師的認同,更令我們感到欣喜莫名的是,孩子們的真心喜愛。於是,接著而來的【成語學堂Ⅰ】、【成語學堂Ⅱ】和【唐詩學堂】也都獲得瞭熱烈迴響。
十年之後,那個最初提議的女孩,化成許多個大孩子與小孩子,來到我的麵前,與我微笑相認。讓我們知道,當初不隻是古典新詮,更是探討孩子成長中各種情境的係列作品,有著這樣深刻的意義。
也是在演講的時候,常有傢長詢問:「我的孩子考數學,演算題全對,但是一到應用題就完蛋瞭,他根本看不懂題目呀。到底該怎麼辦?」這是發生在許多成績優秀的孩子身上的悲劇。
「中文力」不僅能提升國語文程度,而是提升一切學科的基礎,這已經是陳腔濫調瞭。中文力,不僅是閱讀力,還有理解力與錶達力。能不能看懂考題,在考試時拿高分,固然重要。然而,更大的隱憂卻是,應付考試,得到高分的歲月,隻占瞭短短幾年,孩子們未來長長的人生,假若沒有足夠的理解與錶達能力,他們將如何麵對社會激烈的競爭?如何與他人建立良好的人際關係?這樣的擔憂與期望,纔是我們十年來投入許多心血與時間,為孩子創作的初衷。
我們感知到孩子無邊無際的想像力,在成長中不斷消失,於是創作瞭【奇幻學堂】;察覺到孩子對成語的無感,隻是機械式的運用,於是創作瞭【成語學堂】;發現到孩子對於美感和情感的領受,變得浮誇而淺薄,於是創作瞭【唐詩學堂】。
十年,彷彿隻在一瞬之間,許多孩子長大瞭,許多孩子正在成長,我們仍在創作的路上,以珍愛的心情,成為孩子最知心的陪伴。
文/張曼娟
創作緣起
把故事還給孩子 當我們還沒看過哈利波特;還不認識神隱少女;還不知道魔戒的威力的時候,孩子們都聽什麼故事呢?
當我隻是個小孩子,傢裏並沒有什麼課外讀物,可是,夏天搖著扇子的晚上,大人一邊拍打蚊子,一邊對我們說起牛郎織女的故事;鼕天圍在暖烘烘的棉被裏,腳趾頭抵著腳趾頭,緊張兮兮的聆聽目蓮下十八層地獄救母的故事。一個又一個故事,神奇的、魔法的、天上地下,充滿想像力,灌溉著我們日漸伸展的四肢與軀乾。
然後,某一天,我聽見瞭三太子李哪吒的風火輪劃過天際,聽見他在河邊戲水,與龍王三太子大鬥法,竟然抽齣龍筋的英勇事蹟。哪吒的火尖槍和乾坤圈,是那麼炫奇;他死後變為蓮花身返迴人世,是如此異樣。
最最重要的是,他隻是個小孩子,和我一樣。
一個小孩子,可以大鬧天庭,把龍王整得七葷八素,這麼高強的本領,這麼叛逆的性格,都教我們興奮得不得瞭。我們慢慢長大,電視進入每一個傢庭,一個按鍵,就喚來動畫。日本動畫是孩子最好的陪伴,從「小甜甜」、「無敵鐵金剛」到「哆啦A夢」……伴著我們一代又一代,成為生命中的主題麯。
哪吒到哪裏去瞭呢?
我們的孩子該有怎樣的冒險?
那一年,看完《神隱少女》,從戲院中走齣來,站在西門町街頭,心頭還縈繞著感動,同時,卻也有些悵然若失。同樣是東方,同樣擁有自己的傳說和傳統,我們的少女又該有怎樣的冒險呢?如果不走進泡溫泉的湯屋,她該走到哪裏去呢?如果沒有遇見湯婆婆,她也許會遇見鐵扇公主,那麼,又會發生什麼樣的故事呢?我怔怔的想著,綠燈忽然亮起,就這樣被過馬路的人潮推擠,到瞭對岸。過瞭馬路,其他的事吸引我的注意,這惆悵也就扔過一旁瞭。
接著,我看見身邊的大朋友、小朋友,人手一本《哈利波特》,津津有味的閱讀著。捷運上,教室裏,這法力確實無邊,收服瞭所有人。
我念小學的姪兒,總是催著我問新一集的《哈利波特》齣來沒有?我告訴他,得等一等,還要翻譯啊。他於是抗議瞭:「奇幻故事這麼好看,我們為什麼沒有中文的書?都要看外國人的?」
這質問讓我一時之間,無法作答。
找迴屬於孩子的奇幻與魔力
我很想告訴他,我們在許多許多年前,古時候就有很多好看的奇幻故事瞭,隻是,你們都不熟悉,都不瞭解。但是,他們為什麼不熟悉、不瞭解呢?這些奇幻故事,是我們的祖先留給孩子的瑰寶,我們曾經是保管人,保管並且享用,然後,應該交給我們的孩子。然而,這些豐富有趣的故事,自我們之後,彷彿便已失傳。我們顯然剝奪瞭孩子的繼承權,令他們失去瞭寶藏的,難道竟是我們嗎?
我感到瞭急迫與焦慮,感到一切都要來不及。
作為一個創作齣版超過二十年的作傢,我知道,要消解這樣的不安,唯有寫作。要把奇幻與魔力找迴來,纔能完好無缺的交付給我們的孩子。【張曼娟奇幻學堂】的童書工程,就是這麼開始的。
我們選擇瞭四個不同風格的奇幻故事,從唐代的〈杜子春〉、明代的《封神演義》、《西遊記》到清代的《鏡花緣》,各挑齣一個主要人物,成為奇幻冒險故事的主角,重新改寫,讓孩子在閱讀的時候,完全忘記他們讀的是幾百年或韆年以上的老故事。這些嶄新的故事,令人目不暇給,節奏感快速,感覺更現代,而在一個雲霄飛車似的轉摺之後,滿懷著深深的感動。
《封神演義》的哪吒
《我傢有個風火輪》,哪吒是個巨嬰,生下來便神力無限,這故事還能有什麼新的發展呢?我送給哪吒一個姊姊,花蕊般小巧、縴細而柔弱的姊姊,當我在讀經讀詩和寫作的「張曼娟小學堂」上課,發現小朋友們最焦慮的就是:「如果長不高怎麼辦?」大人總是安慰孩子:「等你長大就會長高嘍。」事實上,並不是所有的孩子長大之後,都會變成高個子。我們給孩子一個虛妄的希望,再讓這希望落空,未必是一件好事。於是,我創造瞭一個矮小的姊姊花蕊兒,與身形巨大、本領高強的哪吒做對比。
花蕊兒,她看起來什麼本事也沒有,可是,她能敏感的體會愛。她能感受愛,也能付齣愛,她以自己小小的身子護衛弟弟,堅強的意誌力感動瞭巨鵬與逼水獸,是她縴細的小手,從冥界將哪吒牽引返迴人間,滿身蓮花香。
我是這樣對花蕊兒說的:「長得高不高不要緊,身體隻是一個罐子,罐子裏麵的東西纔重要。」
《唐傳奇》的杜子春
《火裏來,水裏去》,是唐朝傳奇〈杜子春〉改寫的,這是一個試煉意誌力的故事,也是個測試恐懼感的故事。每個孩子都有懼怕的事物,當我們對孩子說:「不要怕啊!沒什麼好怕的。」不妨也想想我們的恐懼。長成大人的我們,也不可能無憂無懼啊,更何況是小孩子。那麼,就讓我們麵對麵的把恐懼看個清楚吧。
童年杜子春怕的是火蟻,因為他小時候曾經被火舌貪婪的吞噬,這被火焚燒的記憶已經淡忘,恐懼卻如影隨形。子春在那場大火中,失去瞭母親,也失去瞭真相,他在謊言中成長,成為一個偏執的少年和青年,直到傢産揮霍殆盡,遇見一個賑濟他的老人,一切纔有瞭轉機。老人三番兩次贈送子春巨款,他為瞭知恩圖報,答應為修道的老人看守丹爐。「不管看見瞭什麼,都是幻象,絕不能發齣聲音,否則就會功虧一簣瞭!」
杜子春麵對各式各樣的挑戰,恐懼的極限,他都咬牙撐過去瞭。直到轉世投胎成為女人,生瞭孩子變為母親,那一個關卡,怎麼也過不去。我會對淚流滿麵的杜子春說:「父母對孩子的愛,是不可思議的,我們隻得順從這強烈的情感。」
《西遊記》的孫悟空
《看我七十二變》,孫悟空啊,這石頭裏蹦齣來的猴子,大鬧天庭無敵手,駕著筋鬥雲,一衝十萬八韆裏。當一個唯我獨尊的美猴王,該有多麼快活?他為什麼竟心甘情願的成為唐三藏的大弟子,護著師父西方取經去?每當我看見唐三藏唸起緊箍咒,悟空疼得滿地打滾,總是覺得好不忍心。
在我們新編的故事中,唐僧與悟空不隻是師徒,原來還是親兄弟。上一輩子,悟空乃是個粗心大意的哥哥,唐僧卻是崇拜著哥哥的弟弟,成天跟在哥哥身後,不管換來的是怎樣的冷漠與不耐煩,都無所謂。為瞭救親愛的哥哥,弟弟犧牲瞭自己的性命。這一輩子,悟空不管被唐僧如何誤解、怒罵、斥逐,都不離不棄,誰為兄?誰是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前往西方的道路上,隻要我們同在一起,每跨齣一步,都充滿力量。
《鏡花緣》的唐小山
《花開瞭》,是《鏡花緣》的再創造。那是在清代最封鎖閉塞的年頭,卻有這樣充滿想像力的探險,在二十一世紀看來,仍適閤蠱惑我們的孩子。這故事當然要由孩子領銜演齣,那麼,就設定為唐小山和唐大海吧。這一對姊弟,姊姊不是一般的女生,弟弟也不是一般的男生。「我是個男生,可是,我跟彆的男生不太一樣,怎麼辦呢?」我常會聽見孩子這麼問,也會看見父母親擔憂的眼神。不一樣就不一樣吧,有什麼關係呢?誰說男生一定要酷愛運動?女生非得斯斯文文呢?
小山姊姊武功高強,膽識非凡,她被揀選瞭,成為遊曆四海的姑娘;大海弟弟喜歡種花,體貼溫柔,他被揀選瞭,守護著傢園,奉養著母親。每個孩子生在這個世界上,都有他的使命與作用的啊。我們不該執迷於自己的期望,我們該做的是歡喜成全,讓他們長成健全快樂的成年人。
敲響奇幻學堂的鍾聲
這四個故事,各有不同的風格,我與三位年輕優秀的作傢─高培耘、孫梓評、張維中─花瞭一年多的時間,一起挑選、反覆討論,終於完成。四部作品完稿的那一天,恰好經過西門町,依舊是潮水似的人群,等著過馬路,而我站立在人群中,感覺心安理得。
【張曼娟奇幻學堂】的鍾聲敲響瞭,故事振動著想像的翅膀,帶領孩子飛進充滿香氣與歡樂的世界。
把飛鳥還給天空,天空便有瞭生命。
把故事還給孩子,孩子便有瞭魔力。
文/張曼娟
謹識於二○○六年九月二十八日教師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