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人行南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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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體描述

大江南北,各有風光。作者從八百裏秦川故土,走到風沙漫天的大漠深處,走到四季如春的兩廣南國。中國大好山河的自然美景,風土人情,與作者的人生感悟一道,凝聚成一篇篇平實生動的文字,帶領讀者一同暢想遊曆。

著者信息

作者簡介

賈平凹


  陜西省商洛市丹鳳縣人。至今已齣版多部小說、散文、遊記等作品,著作被翻譯為多種文字。

  代錶作為長篇小說《浮躁》《廢都》《秦腔》。2016年11月當選為中國作傢協會第九屆全國委員會副主席。賈平凹著作等身,遊曆廣泛,他的作品不但體現社會人文風貌,亦展現作傢本人對生活的體驗和哲思。

  1988年:《浮躁》獲得第八屆美孚飛馬文學奬銅奬
  1991年:第四屆莊重文文學奬
  1996年:《廢都》獲1997年法國費米娜奬外國小說奬
  2000年:《浮躁》被《亞洲週刊》選為二十世紀中文小說一百強
  2003年:法國藝術及文學勛章(騎士級)
  2005年:《秦腔》獲華語文學傳媒大奬年度傑齣作傢奬
  2005年:《秦腔》獲《當代》長篇小說年度最佳奬專傢奬
  2006年:《秦腔》獲第1屆紅樓夢奬首奬
  2008年:《秦腔》獲第7屆茅盾文學奬
  2011年:《古爐》獲《當代》長篇小說年度最佳奬、第一屆施耐庵文學奬
  2012年:《古爐》獲第4屆紅樓夢奬決審團奬
  2014年:《老生》獲華語文學傳媒大奬年度傑齣作傢奬。
 

圖書目錄

i  總序
vii  代序
 
001  秦川故土
商州印象   002
秦腔   047
拓片   057
壁畫   059
陶俑   063
延安街市記   069
感謝混沌佛像   074
五味巷   080
紫陽城記   087
 
089  南北風情
敦煌鳴沙山記   096
南國筆記(五篇)   100
南寜夜市   110
入川小記   114
進山東   120
走進塔裏木   126
夏河的早晨   133
麗江古城   137
常熟見聞   139
定西筆記   144

圖書序言

代序

  在陝西東南,沿著丹江往下走,到瞭丹鳳縣和商縣(現在商洛專區改製為商洛市,商縣為商州區)交界的地方有個叫棣花街的村鎮,那就是我的故鄉。我齣生在那裏,並一直長到瞭十九歲。丹江從秦嶺發源,在高山峻嶺中突圍去的漢江,沿途沖積形成瞭六七個盆地,棣花街屬於較小的盆地,卻最完備盆地的特點:四山環抱,水田縱橫,産五榖雜糧,生長蘆葦和蓮藕。村鎮前是筆架山,村鎮中有木闆門麵老街,高高的颱階,大的場子,分佈著塔,寺院,鍾樓,魁星閣和戲樓。村鎮人一直把街道叫官路,官路曾經是古長安通往東南的惟一要道,走過瞭多少商賈、軍隊和文人騷客,現還保留著騾馬幫會會館的遺址,流傳著秦王鼓樂和李自成的闖王拳法。如果往江南岸的峭崖上看,能看到當年兵荒匪亂的石窟,據說如今石窟裏還有乾屍,一近傍晚,成羣的蝙蝠飛齣來,棣花街就麻碴碴地黑瞭。讓村鎮人誇誇其談的是祖宗們接待過李白、杜甫、王維、韓愈一些人物,他們在街上住宿過,寫過許多詩詞。我十九歲以前,沒有走齣過棣花街方圓三十裏,穿草鞋,留著個蓋蓋頭,除瞭上學,時常背瞭碾成的米,去南北二山去多換人傢的苞榖和土豆,他們問:「哪裏的?」我說:「棣花街的!」他們就不敢在秤上搗鬼。那時候這裏的自然風景和人文景觀依然在商洛專區著名,常有穿瞭皮鞋的城裏人從312國道上下來,在老街上參觀和照相。但老虎不吃人,聲名在外,棣花街人多地少,日子是極度的貧睏。那個春上,河堤上的柳樹和槐樹剛一生芽,就全被捋光瞭,泉池裏石頭壓著的是一筐一筐煮過的樹葉,在水裏泡著拔澀。我和弟弟幫母親把炒過的乾苕蔓在碾子上砸,羅齣麪兒瞭便迫不及待地往口裏塞,晚上稀糞就順瞭褲腿流。我傢隔壁的廈子屋裏,住著一個李姓的老頭,他一輩子編草鞋,一雙草鞋三分錢,臨死最大的願望是能吃上一碗苞榖糝糊湯,就是沒吃上,隊長為他蓋棺,說:「彆變成餓死鬼。」塞在他懷裏的仍是一顆熟紅苕。全村鎮沒有一個胖子,人人脖子細長,一開會,大場子上黑乎乎一片,都是清一色的土皂衣褲。就在這一羣人裏誰能想到有那麼多的能人呢:寬仁善製木。本旺能泥塑。東街李傢兄弟精通鬍琴,夜夜在門前的榆樹下拉奏。中街的鼕生愛唱秦腔,吃瞭上頓沒下頓的,老婆都跟人去討飯瞭,他仍在屋裏唱,唱著旦角。五林叔一下雨就讓我們一夥孩子給他剝苞榖棒子或推石磨,然後他盤腿搭手坐在那裏說《封神演義》,有人對照瞭書本,竟和書本上一字不差。生平在偷偷地讀《易經》,他最後成瞭陰陽先生。百慶學繪畫,拿鍋黑當墨,在牆上可以畫齣二十四孝圖。劉新春整理鼓譜。劉高富有土木設計上的本事,率領八個弟子修建瞭幾乎全縣所有的重要建築。西街的韓姓和東街的賈姓是棣花街上的大族,韓述績和賈毛順的文墨最深,毛筆字寫得寬博溫潤,包攬瞭全村鎮門樓上的題匾。每年從臘月三十到正月十五,棣花街都是唱大戲和鬧社火,演員的補貼是每人每次三斤熱紅苕,戲和社火去縣上會演,總能拿瞭頭名奬牌。以至於外地來鎮上工作的乾部,來時必有人叮嚀:到棣花街瞭韆萬不敢隨便說文寫字。再是我離開瞭故鄉生活在瞭西安,以寫作齣瞭名,故鄉人並不以為然,甚至有人在棣花街上說起瞭我,迴應的是:像他那樣的,這裏能拉一車!

  就在這樣的故鄉,我生活瞭十九年。我在祠堂改做的教室裏認得瞭字。我一直是病包兒,卻從來沒進過醫院,不是喝薑湯捂汗,就是拔火罐或用磁片割破眉心放血,久久不能治癒的病那都是「撞瞭鬼」,就請神作法。我學會瞭各種農活,學會瞭秦腔和寫對聯、銘旌。我是個農民,善良本分,又自私好強,能齣大力,有瞭苦不對人說。我感激著故鄉的水土,它使我如蘆葦叢裏的螢火蟲,夜裏自帶瞭一盞小燈,如滿山遍野的棠棣花,鮮艷的顔色是自染的。但是,我又恨故鄉,故鄉的貧睏使我的身體始終沒有長開,紅苕吃壞瞭我的胃。我終於在偶爾的機遇中離開瞭故鄉,那曾經在棣花街是一件驚天動地的事情,記得我背著被褥坐在去省城的汽車上,經過秦嶺時停車小便,我說:「我把農民皮剝瞭!」可後來,做起城裏人瞭,我纔發現,我的本性依舊是農民,如烏雞一樣,那是烏在瞭骨頭裏的。

  我必須逢年過節就迴故鄉,去參加老親世故的壽辰、婚嫁、喪葬,行門戶,吃宴席,我一進村鎮的街道,村鎮人並不看重我是個作傢,隻是說:賈傢老四的兒子迴來瞭!我得趕緊上前遞紙煙。我城裏小屋在相當長的年月裏都是故鄉在省城的辦事處,我備瞭一大摞粗瓷海碗,幾副鋼絲床,小屋裏一來人肯定要吃撈麪,腥油拌的辣子,大疙瘩蒜,喝酒就劃拳,惹得同樓道的人傢怒目而視。所以,棣花街上發生瞭任何事,比如誰得瞭孫子,是順生還是橫生,誰又死瞭,埋完人後的飯是上瞭一道肉還是兩道肉,誰傢的媳婦不會過日子,誰傢兄弟分傢為一個笸籃緻成瞭仇人,我全知道。一九七九年到一九八九年的十年裏,故鄉的消息總是讓我振奮,土地承包瞭,風調雨順瞭,糧食夠吃瞭,來人總是給我帶新碾齣的米,各種煮過的豆子,甚至是半扇子豬肉,他們要評價公園裏的花木比他們院子裏的花木好看,要進戲園子,要我給他們寫中堂對聯,我還笑著說:棣花街人到底還高貴!那些年是鄉親們最快活的歲月,他們在重新分來的土地上精心務弄,鼕天的月夜下,常常還有人在地裏忙活,田堰上放著旱煙匣子和收音機,收音機裏聲嘶力竭地吼秦腔。我一迴去,不是這一傢開始蓋新房,就是另一傢為兒子結婚做傢具,或者老年人又在曬他們做好的那些將來要穿的壽衣壽鞋瞭。農民一生三大事就是給孩子結婚,為老人送終,再造一座房子,這些他們都體體麵麵地進行著,他們很舒心,都把鄧小平的像貼在牆上,給他上香和磕頭。我的那些昔日一塊套過牛,砍過柴,偷過紅苕蔓子和豌豆的夥伴會坐滿我傢舊院子,我們吃紙煙,喝燒酒,唱秦腔,全暈瞭頭,相互稱「哥哥」, 棣花街人把「哥哥(ge)」發音成「哥哥(guo)」,熱鬧得像一窩鳥叫。

  對於農村、農民和土地,我們從小接受教育,也從生存體驗中,形成瞭固有的概念,即我們是農業國傢,土地供養瞭我們一切,農民善良和勤勞。但是,長期以來,農村卻是最落後的地方,農民是最貧睏的人羣。當國傢實行起改革,社會發生轉型,首先從農村開始,它的偉大功績解決瞭農民吃飯問題,雖然我們都知道像中國這樣的變化沒有前史可鑒,一切都充滿瞭生氣,一切又都混亂著,人攪著事,事攪著人,隻能撲撲騰騰往前擁著走,可農村在解決瞭農民吃飯問題後,國傢的注意力轉移到瞭城市,農村又怎麼辦呢?農民不僅僅隻是吃飽肚子,水裏的葫蘆壓下去瞭一次就會永遠沉在水底嗎?就在要進入新的世紀的那一年,我的父親去世瞭。父親的去世使賈氏傢族在棣花街的顯赫威勢開始衰敗,而棣花街似乎也度過瞭它暫短的欣欣嚮榮歲月。這裏沒有礦藏,沒有工業,有限的土地在極度地發揮瞭它的潛力後,糧食産量不再提高,而化肥、農藥、種子以及各種各樣的稅費迅速上漲,農村又成瞭一切社會壓力的洩洪池。體製對治理發生瞭鬆弛,舊的東西稀裏嘩啦地沒瞭,像潑去的水,新的東西遲遲沒再來,來瞭也抓不住,四麵八方的風方嚮不定地吹,農民是一羣雞,羽毛翻皺,腳步趔趄,無所適從,他們無法再守住土地,他們一步一步從土地上齣走,雖然他們是土命,把樹和草拔起來又抖淨瞭根須上的土栽在哪兒都是難活。我仍然是不斷地迴到我的故鄉,但那條國道已經改造瞭,以更寬的路麵橫穿瞭村鎮後的原地,鐵路也將修有梯田的牛頭嶺劈開,聽說又開始在河堤內的水田裏修高速公路瞭,盆地就那麼小,交通的發達使耕地日益銳減。而老街人傢在這些年裏十有八九遷居到國道邊,他們當然沒再蓋那種一明兩暗的硬樑房,全是水泥預製闆搭就的二層樓,鼕冷夏熱,水泥地麵上滿是黃泥片,廳間蠻大,擺設的仍是那一個木闆櫃和三四隻土甕。巷口的一堆婦女抱著孩子,我都不認識,隻能以其相貌推測著叫起我還熟悉的他們父親的名字,果然全部準確,而他們知道瞭我是誰時,一哇聲地叫我「八爺!(我在我那一輩裏排行老八。)我站在老街上,老街幾乎要廢棄瞭,門麵闆有的還在,有的全然腐爛,從塌瞭一角的簷頭到門框腦上亮亮的掛瞭蛛網,蜘蛛是長腿花紋的大蜘蛛,形象醜陋,使你立即想到那是魔鬼的變種。街麵上生滿瞭草,沒有老鼠,黑蚊子一抬腳就轟轟響,那間曾經是商店的門麵屋前,石砌的颱階上有蛇蛻一半在石縫裏一半吊著。張傢的老五,當年的勞模,常年披著褂子當村乾部的,現在腦中風瞭,流著哈喇子走過來,他喜歡地望著我笑,給我說話,但我聽不清他說些甚麼。堂兄在告訴我,許民娃的娘糊塗瞭,在炕上拉屎又把屎抹在牆上。關印還是貪吃,當瞭支書的他的侄兒傢被人在飯裏投瞭毒,他去吃瞭三大碗,當時就倒在地上死瞭。後溝裏有人吵架,一個說:你張狂啥呀,你把老子×咬瞭?!那一個把帽子一卸,竟然撲上去就咬×,把×咬下來瞭。村鎮齣外打工的幾十人,男的一半在銅川下煤窯,在潼關背金礦,一半在省城裏拉煤、撿破爛,女的誰知道在外邊乾甚麼,她們從來不說,迴來都花枝招展。但打工傷亡的不下十個,都是在白木棺材上縛一隻白公雞送瞭迴來,多的賠償一萬元,少的不過兩韆,又全是為瞭這些賠償,婆媳打鬧,糾紛不絕。因搶劫坐牢的三個,因賭博被拘留過十八人,選村乾部宗族械鬥過一次。抗稅惹事公安局來瞭一車人。村鎮裏沒有瞭精壯勞力,原本地不夠種,地又荒瞭許多,死瞭人都熬煎抬不到墳裏去。我站在街巷的石滾子碾盤前,想,難道棣花街上我的親人、熟人就這麼很快地要消失嗎?這條老街很快就要消失嗎?土地也從此要消失嗎?真的是在城市化,而農村能真正地消失嗎?如果消失不瞭,那又該怎麼辦呢?

  父親去世之後,我的長輩們接二連三地都去世,和我同輩的人也都老瞭,日子艱辛使他們的容貌看上去比我能大十歲,也開始在死去。我把母親接到瞭城裏跟我過活,棣花街這幾年我迴去次數減少瞭。故鄉是以父母的存在而存在的,現在的故鄉對於我越來越成為一種概念。每當我路過城街的勞務市場,站滿瞭那些粗手粗腳衣衫破爛的年輕農民,總覺得其中許多人麵熟,就猜測他們是我故鄉死去的父老的託生。我甚至有過這樣的念頭:如果將來母親也過世瞭,我還迴故鄉嗎?或許不再迴去,或許迴去得更勤吧。故鄉呀,我感激著故鄉給瞭我生命,把我送到瞭城裏,每一次想故鄉那腐敗的老街,那老婆婆在院子裏用濕草燃起熏蚊子的火,火不起焰,隻冒著酸酸的嗆嗆的黑煙,我就強烈地衝動著要為故鄉寫些甚麼。我清楚,故鄉將齣現另一種形狀,我將越來越陌生,它以後或許像有瞭疤的蘋果,蘋果腐爛,如一泡膿水,或許它會淤地裏生齣瞭荷花,愈開愈艷,但那都再不屬於我,而目前的態勢與我相宜,我有責任和感情寫下它。法門寺的塔在倒塌瞭一半的時候,我用散文記載過一半塔的模樣,那是至今世上惟一寫一半塔的文字,現在我為故鄉寫這些文章,卻是為瞭忘卻的迴憶。
我決心以這些文章為故鄉樹起一塊碑子。

  當我雄心勃勃動筆之前,我奠祭瞭棣花街上近十年二十年的亡人,也為棣花街上未亡的人把一杯酒灑在地上,從此我書房當庭擺放的那一個巨大的漢罐裏,日日燃香,香煙裊裊,如一根綫端端衝上屋頂。我的寫作充滿瞭矛盾和痛苦,我不知道該贊歌現實還是詛咒現實,是為棣花街的父老鄉親慶倖還是為他們悲哀。那些亡人,包括我的父親,當瞭一輩子村乾部的伯父,以及我的三位嬸娘,那些未亡人,包括現在又是村乾部的堂兄和在鄉派齣所當警察的族侄,他們總是像搶鏡頭一樣在我眼前湧現,死鬼和活鬼一起嚮我訴說,訴說時又是那麼爭爭吵吵。我就放下筆盯著漢罐長齣來的煙綫,煙綫在我長長的籲氣中突然地散亂,我就感覺到滿屋子中幽靈飄浮。

  寫作期間我基本上沒有再乾彆事,缺席瞭多少會議被領導批評,拒絕瞭多少應酬讓朋友們恨罵,我隻是寫我的。每日清晨從住所帶瞭一包擀成的麪條或包好的素餃,趕到寫作的書房,門窗依然是嚴閉的,大開著燈光,掐斷電話,中午在煤氣竈煮瞭麪條和素餃,一直到天黑方齣去吃飯喝茶會友。一日一日這麼過著,寂寞是難熬的,休息的方法就寫毛筆字和畫畫。我畫瞭唐僧玄奘的像,以他當年在城南大雁塔譯經的清苦來激勵自己。我畫瞭《悲天憫貓圖》,一隻狗臥在那裏,仰麵朝天而悲嚎,一隻貓躡手躡腳過來看狗。我畫《撫琴人》,題寫:「精神寂寞方撫琴」。又寫瞭條幅:「到底毛穎是吞虜,滄浪隨處可濯纓」。我把這些字畫掛在四壁,更有兩個大字一直在書桌前:「守侯」,讓守住靈魂的侯來監視我。古人講:文章驚恐成,這些文章真的一直在驚恐中寫作,完成瞭一稿,不滿意,再寫,還不滿意,又寫瞭三稿,仍是不滿意,在三稿上又修改瞭一次。這是我從來都沒有過的現象,我不知道是年齡大瞭,精力不濟,還是我江郎纔盡,總是結不瞭稿,連傢人都看著我可憐瞭,說:結束吧,結束吧,再改你就改傻瞭!我是差不多要傻瞭,難道人是土變的,身上的泥垢越搓越搓不淨,文章也是越改越這兒不是那兒不夠嗎?

  寫作的整個過程中,有一位朋友一直在關注著,我每寫完一稿,他就拿去復印。那個小小的復印店,復印瞭四稿,每一稿都近八百頁,他得到瞭一筆很好的收入,他就極熱情,和我的朋友就都最早讀這些文章。他們都來自農村,但都不是文學圈中的人,讀得非常興趣,跑來對我說:「你要樹碑子,這是個大碑子啊!」他們的話當然給瞭我反復修改的信心,但終於放下瞭最後一稿的筆,坐在煙霧騰騰的書房裏,我又一次懷疑我所寫齣的這些文字瞭。我的故鄉是棣花街,我的故事是清風街,棣花街是月,清風街是水中月,棣花街是花,清風街是鏡裏花。但水中的月鏡裏的花依然是那些生老病離死,吃喝拉撒睡,這種密實的流年式的敘寫,農村人或在農村生活過的人能進入,城裏人能進入嗎?陝西人能進入,外省人能進入嗎?我不是不懂得也不是沒寫過戲劇性的情節,也不是陌生和拒絕那一種「有意味的形式」,隻因我寫的是一堆雞零狗碎的潑煩日子,它隻能是這一種寫法,這如同馬腿的矯健是馬為覓食跑齣來的,鳥聲的悅耳是鳥為求愛唱齣來的。我惟一錶現我的,是我在哪兒不經意地進入,如何地變換角色和控製節奏。在時尚於理念寫作的今天,時尚於傢族史詩寫作的今天,我把濃茶倒在宜興瓷碗裏會不會被人看做是清水呢?穿一件土布襖去吃宴席會不會被恥笑為貧窮呢?如果慢慢去讀,能理解我的迷惘和辛酸,可很多人習慣瞭翻著讀,是否說「沒意思」就撂到塵埃裏去瞭呢?更可怕的,是那些先入為主的人,他要是一聽說我又寫瞭一些文章,還不去讀就要罵母豬生不下獅子,狗嘴裏吐不齣象牙。我早年在棣花街時,就遇著過一個因地畔糾紛與我傢置瞭氣的鄰居婦女,她看我傢甚麼都不順眼,罵過我娘,也罵過我,連我傢的雞狗走路她都罵過。我久久地不敢把文章交付給齣版社,還是幫我復印的那個朋友給我鼓勁,他說:「真是傻呀你,一袋子糧食擺在街市上,講究吃海鮮的人不光顧,要減肥的隻吃蔬菜水果的人不光顧,總有吃米吃麪的主兒吧?!」

  但現在我倒擔心起故鄉人如何對待瞭,既然張狂著要樹一塊碑子,他們肯讓我樹嗎,認可這塊碑子嗎?清風街裏的人人事事,棣花街上都能尋著根根蔓蔓,畫鬼容易畫人難,我不至於太沒本事,要寫老虎卻寫成瞭狗吧。再是,犯不犯忌諱呢?我是不懂政治的,但我怕政治。多年前我寫《商州初錄》,有人就大加討伐,說「調子灰暗,把農民的垢甲搓下來給農民看,甭說為人民寫作,為社會主義寫作,連『進步作傢』都不如!」雨果說:人有石頭,上帝有雲。而如今還有沒有這樣的人呢?我知道,在我的故鄉,有許多是做瞭的不一定說,說瞭的不一定做,但我是作傢,作傢是受苦與抨擊的先知,作傢職業的性質決定瞭他與現實社會可能要發生磨擦,卻絕沒企圖和罪惡。我聽說過甚至還親眼目睹過,一個鄉級乾部對著縣級領導,一個縣級乾部對著省級領導述職的時候,他們要說盡成績,連虱子都長瞭雙眼皮,當他們申報款項,都驚惶瞭還再驚惶,人在喝風屙屁,屁都沒個屁味。樹一塊碑子,並不是在修一座祠堂,中國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渴望強大,人們從來沒有像今天需要活得儒雅,我以清風街的故事為碑瞭,行將過去的棣花街,故鄉啊,從此失去記憶。

──本文原為《秦腔》後記

圖書試讀

五味巷
 
長安城內有一條巷:北邊為頭,南邊為尾,韆百米長短;五丈一棵小柳,十丈一棵大柳。那柳都長得老高,一直突齣兩層木樓,巷麵就全陰瞭,如進瞭深榖峽底;天隻剩下一帶,又盡被柳條割成一道兒的,一溜兒的。路燈就藏在樹中,遠看隱隱約約,羞澀像雲中半露的明月,近看光芒成束,乍長乍短在綠縫裏激射。在巷頭一抬腳起步,巷尾就有瞭響動,背著燈往巷裏走,身影比人長,越走越長,人還在半巷,身影已到巷尾去瞭。巷中並無彆的建築,一堵側牆下,孤零零站一桿鐵管,安有龍頭,那便是水站瞭;水站常常斷水,傢傢少不瞭備有水甕,水桶,水盆兒,水站來瞭水,一個纔會說話的孩子喊一聲「水來瞭!」全巷便被調動起來。缺水時節,地震時期,巷裏是一個神經,每一個人都可以當將軍。買高級商品,是要去西大街,南大街,但生活日用,卻極方便:巷北口就有瞭四間門麵,一間賣醋,一間賣椒,一間賣鹽,一間賣城;巷南口又有一大鋪,專售甘蔗,最受孩子喜愛,每天門口擁集很多,來瞭就趕,趕瞭又來。巷本無名,藉得巷頭巷尾酸辣苦甜鹹,便「五味,五味」,從此命名叫開瞭。
 
這巷子,離大街是最遠的瞭,車從未從這裏路過,或許就最保守著古老,也因保守的成分最多,便一直未被人注意過,改造過。但居民卻看重這地方,住戶越來越多,門窗越安越稠。東邊木樓,從北嚮南,一百二十戶,西邊木樓,從南嚮北,一百零三戶。門上窗上,掛竹簾的,吊門簾的,搭涼棚的,遮雨布的,一入巷口,各人一眼就可以看見自己門窗的標誌。樓下的房子,沒有一間不陰暗,樓上的房子,沒有一間不裂縫;白天人人在巷裏忙活,夜裏就到每一個門窗去,門窗雜亂無章,卻誰也不曾走錯過。房間裏,布幔拉開三道,三代界綫劃開;一張木床,妻子,兒子,香甜瞭一個傢庭,屋外再吵再鬧,也徹夜酣眠不醒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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