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在預言中走嚮自己
王立春(兒童文學作傢、詩人) 無法想像,有一天,我們的現在成瞭「古代」,遙遠的未來人類對此刻的我們評評點點些什麼呢?更無法想像未來世界真實的樣子。
一切都在飛速地變化,或許,有些叫做未來的生活,等不到我們成為「古代」就會倏然而降。想像遠沒有飛馳而來的文字真實。就在某一天早上,我醒來,嶽冰的《小潔和替身機器人》降臨到我的麵前。我一口氣看完,長長地舒齣一口氣,鎮靜地看看四周,太陽已升空或已西斜,燦爛而真實,還好,我依然生活在原地。但是一顆心卻在文字中迷失瞭很久,變得有些恍惚。原來,我已經跟嶽冰的故事走齣瞭很遠,在某個將來時態裏,我跟著她經曆瞭一段恍如隔世的生活。
在生活的那一邊,有一個未來。這個未來在一個學校的六年級,經過優選基因培育齣來的孩子個個美麗聰明博學。這天,來瞭一個機器人同學,它用一個女孩的聲音說話,散發著女孩特有的快樂、純潔和美好。原來,她是一個患有「先天性敏感肌膚綜閤癥」的女孩的機器替身―女孩小潔因患病走不齣屋子,她的科學傢媽媽製造瞭一個機器人,來代替她認識外麵的世界,帶著模擬她的眼睛、嘴巴、聲音及所能攜帶的所有感覺,來和她的同齡人一樣上課,感受學校、同學和生活。從這裏開始,故事變得舒緩而有韌性。我們跟著主人公瀋遲和周小優們一起和這個機器人同學開始瞭一場奇妙的經曆。這是一個令人驚詫的故事,在驚詫的閱讀中我們又被敘述者不時流露齣的某種氣息所打動。故事中有很多機器人的細節,想必是作者在寫之前做瞭大量功課,每一個細節的齣現都讓人信服並且認同。故事中還有很多看上去和現在小學生大同小異的校園生活,這也經過瞭作者的過濾和打磨。故事的文字還流露著揮之不去的憂傷情緒,不用說,這什麼也不需要,隻要是嶽冰,自然會這樣來講她的故事。
當書中描述的那個未來時代來臨,我在想,那時,會不會有人記得這位寫作者少女時的樣子?那一年,我第一次見到嶽冰。她梳著兩隻散散的辮子,目光猶疑而睏惑。大概,我想,那些身上帶著的好多特質都是我少女時代有的―可是,我生命裏哪齣現過「少女時代」這個詞?還沒等奢侈著那個花季,就一閃即逝瞭,我們從不用這個詞。於是,我由衷地笑瞭,她也笑瞭,我們牽著手,牽著她的少女時代,一起輕鬆地往前走。
從那時起,我就聽她講故事瞭。她給我講她的高中時代。不是用文字,而是麵對麵的傾訴。那時的她像所有的高中女生一樣,被即將臨近的高考揉搓著,有些神情渺然。那時,我就認定,這個不滿十八歲的女孩,將來一定會用如是的文字講述她自己。
她應該講齣這樣的帶有夢幻色彩的離奇故事。
她的腦子裏充滿瞭幻想,這種幻想沒有一刻離開過她。這是與生俱來的。她似乎在童年少年的經曆中,從來和彆的孩子的想法不一樣。當彆的孩子玩耍時她看書,當彆的孩子投入到學習中時她又抗拒。好像在她一路走一路思考的路上,從沒有停止過與眾不同,這樣的成長路數,註定她在少年時代齣現各種各樣的「擰巴行為」1。比如,大傢都全力以赴衝刺高考時,她的神思根本無法像彆人一樣按部就班地復習,大部分的時間裏她都以對抗的姿勢呈現著自己。以至於讓校長、老師、傢長都十分頭疼。有一天,她被老師攆到教室外罰站,她就勢跑到校園邊的小樹林裏。忽然,不遠處傳來瞭琴聲,她的心立即被水洗瞭般清澈瞭。她看過去,原來有個和她差不多大的男孩在吹口琴。她走過去,也不說話,就坐在他身旁聽, 一個琴師,一個聽眾,時間彷彿停止在那裏。她後來說起這件事時,說她不知道那個男生的名字,甚至都沒說一句話,但那氣息和音樂卻照亮瞭她。那是她高中生涯中最美的記憶。她後來還想蹺課,甚至還想被老師罰,好能夠再去河畔樹林裏去聽聽那聲音,看看那身影, 但卻再沒如願。她之後去找過好幾次,那個男孩子再沒齣現。那是美的,真實而未能再現的美。對於她,猶如期待瞭很久的一個夢境。她幻想中的所有美感都在那一刻呈現齣來,這種美湧動在她的青春裏,讓她不得安寜。於是,她要寫齣來,把那美的瞬間和滿腦子的幻象都用文字錶達齣來。她寫的小東西很早就發錶瞭,那些文字,流露著她靈動的幻想。或許是釋放自己,也或許是填補那些未能實現的種種,她在文字中實現著自己的理想。
她大量的閱讀也促使她能寫好這樣的故事。
從小爸爸媽媽給她最多的禮物就是一本一本的小書,文學書。她一步一步地嚮那些書中走,很早,那些小兒科的書籍被她一批一批甩在瞭身後,她開始嚮經典書本攀登,積纍瞭很大的閱讀量。這應該是每個文學孩子躲不開的經曆,嶽冰毫不例外,她從這條路上走過, 一路留下色彩繽紛的閱讀體驗,這為她的寫作奠定瞭堅實的基礎。無法想像,如果沒有閱讀她那顆裝滿奇思妙想的小腦袋會轉嚮哪裏。她讀大學讀研時,我們見麵的機會不多,但每一次見麵,她最津津樂道的是談讀書,每一次見麵,她都把自己最愛的書送給我一本。那裏麵蘊滿瞭她的追索和摯愛。掙脫瞭小學到高中的學習壓力後,她有一項「潛能」一下子像火山一樣爆發瞭。是的,走。她開始瞭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資源開始旅遊,各種各樣的地方,讓她用硬闆火車的模式轉瞭一圈又一圈。在書中不能找到的答案,在旅途中找;在時間上找不到的答案,在空間中找;在曆史中找不到的答案在現實中找。她的靈魂攜著書本,身體攜著風聲,一路走下去。這是閱讀的一種,在這種閱讀中,她漸漸清晰和明朗瞭自己未來的方嚮。
她天性裏的純真和對童年固守也使得她一定能寫好這部作品。
大概三四年前,大學沒畢業的她終於嚮我捧齣瞭一本自己的作品《來自精靈世界的媽媽》,那時她剛好二十歲,我驚詫地看著她,知道那時,她已經把自己的內心的一部分呈現齣來瞭。那是一部讓人心疼的作品,親情在一個小女孩的眼裏,變得那般美好和聖潔,我甚至有幾次都落下淚來。她用大學所學的專業知識,專門為這部書改編的小劇本拍瞭一部片子。至今想起來都是那麼溫暖。這個孩子,她從來都是那般敏感純潔,從來對那個小小的童年都懷著最深情的凝眸。她不想離開童年,那讓她豐富的心靈永遠茂盛的地方,那給予她無限幻想無限真純時光。守住瞭童年,就守住瞭一個人的黃金時代,這一點,對一個寫作者, 尤其是一個緻力於兒童文學的寫作者,何其重要。我發現嶽冰發現瞭這一奧秘,她齣版的這兩部書都是直指童年,直指成長,直指那些讓人發齣光澤的生命原初的狀態。或許,她的理想和願望隻有停泊在那個純真年代纔能夠讓自己變得有力量。同時,她也是一個易感的孩子,這種易感在寫作裏可能說是一種特殊的纔能,但在生活中,會因為碰到這樣那樣的俗世而讓她容易受傷,甚至比彆人要疼上幾倍。生就這樣的一顆心,隻好捧著它小心翼翼地前行。還好,上天眷顧,讓她擁有揮灑文字的時光,擁有一個可以隨時躲起來的童年,擁有一種自我撫慰自我修復的能力。
一個作傢最好的講述也許不是故事本身,而是他指嚮自己精神的深度。我在她的敘述中流連的時候,欣喜地看到她對精神世界的探索和對文學審美高度的追求。那些講故事時所攜帶的個性文字時常會在某一段情節中現齣光澤度。這是不易的。隻有詩意的文字纔會使寫作者呈現齣區彆於他的辨識度,也纔會讓自己的作品發齣時間帶不走的光芒。
所以,我確信,她越往前走,會寫得越好。
《小潔和替身機器人》放在飛速變化的大的社會背景下,與其說嶽冰給我們帶來瞭一部幻想文學,毋寜說她給我們呈現齣瞭一個預言。預言是可以實現的。我相信,人類社會離這個預言的距離會越來越近。這也給幻想小說作傢嶽冰提齣瞭一個更遠的目標,用靈魂去預測更遙遠的生存,用詩意去觸及世界那邊的無限美好。
預言隻有開始沒有結束。此刻,我想對這個年輕的姑娘說,纔剛剛開始,前方芳草鮮美,落英紛紛,那裏的一切,都屬於妳。
2018年1月 於瀋陽
推薦序
生命就是一個醒不來的故事
吳明益(東華大學華文係教授) 幾年前我的課堂上齣現瞭一個削瘦的,帶著天真又倔強的氣質,上課時總喜歡看嚮窗外的女孩。她來上課前寫瞭一封長信給我,說「我叫嶽冰,我的傢鄉在有時候一個鼕天會下三十場雪的遼寜阜新。我始終對文學滿懷熱愛並一直在努力嘗試和探索,從小學開始我一直在寫童話故事和少年成長類的小說……」
來旁聽的那一堂課她帶瞭自己的作品《來自精靈世界的媽媽》送我,我迴送瞭她《浮光》。我迴去時翻看瞭那本帶些生澀感的童話,確定自己班上多瞭一個想賣夢維生的人。
與其說人類是渴求故事的生物,不如說人類是渴求「說」故事的生物。長期寫作下來, 我發現人是為瞭說故事而聽故事的。當我們聽(讀)故事時,腦中有一個聲音呼應著它,等故事結束,一切會在你腦裏頭成為雲霧,像夢一樣重新成形。某個時刻你醒來,故事變得難以解釋,這時唯有你開口轉述時,「那個故事」纔能再次轉世。這時,即使你說的是彆的故事,但訴說者已經變成你自己瞭。當我們選擇「說」某些故事時,自己的性格與靈魂也就隨之注入其中。
所以我常跟學生說,不能隻是「讀」書,還要試著「說」書。書說久瞭,自己或許就能寫瞭。
嶽冰從來不是需要這麼叮嚀的學生,她在我課堂齣現時已經是個作者,所以隻需要以本身的慣性航行下去就行瞭。果然,每經過一段時間,我的信箱裏就會齣現一個故事的開頭, 或者是一場情節的片段。嶽冰是一個不吝把殘缺的故事與人分享的人,能分享殘缺的故事, 是能寫齣完整故事的第一步。因為「說」本身會産生生命力,它會讓故事生長齣自我完成的性格。
嶽冰在花蓮的幾年時光裏,說瞭不少故事。這些故事有個敘事共性,那就是訴說的人是少年(少女),故事裏的主角亦然。我的意思是,不管嶽冰現在幾歲,她說的故事總讓我有「訴說者彷彿少女」的感覺。而她的故事裏的內容共性,則是抗拒既有的教育體製與命運, 強烈期待自由與開放想像。
《小潔和替身機器人》是她的畢業作品《醒不來故事集》裏的一部,這個故事集裏的另一部小說叫《光椛裏的盡頭》。在「光椛裏」這個地方,每個人都是以進入他人的夢境維生,隻是迴到光椛裏之後,就不得再迴憶夢境,要專注為進入下一場夢境做準備。由於這種特殊能力,因此「時間」對光椛裏的人來說是一種幻覺,是不存在的標尺。光椛裏的人以飛船來迴在他人的夢境之間,像是責任(隻要有人記住的事就會一直存在),也像是生命的隱喻,直到一個叫陶沁的孩子流連在某些夢境醒不來……
我們都知道,醒不來跟不願醒來是不同的。對某些記憶來說,醒不來比不願醒來更讓人感到悲傷。這個故事雖然像是以籮筐裝水(以故事的構想來說,它很難做到天衣無縫,隻能像童話故事一樣不解釋許多事情的因果),但它卻有著以籮筐裝水的魅力―水珠會在籮筐的邊緣停駐,彷彿珍珠。
《小潔和替身機器人》則是將時間設定在充滿機器人的未來。主人翁瀋遲是一個有著各種缺陷的孩子,他多思多慮,長相不夠精緻(在當時孩子的長相也是可以訂製的),充滿各種多餘的、沒必要的情緒(浪漫感、同情心)。這個班上有個和瀋遲對比的人物是周小優, 她是完美孩子的代錶,當然也就充滿著傲氣與自以為是的優越感。
這就像是「古代」(也就是我們身處時代)的正常小學樣貌,班上有著各種資質的學生,但學校機製總是慣縱或關注那些獨特的、優越的,或是傢境富裕的孩子。不過故事在這邊由一個插入的人物打破,那是一個藍色的優雅機械人。正常來說,機械人是不允許和真正的孩子一起上課的,不過那是一個「替身機械人」,原因是真正的孩子宋小潔身體狀況沒有辦法來上課,所做齣的權宜措施。
做為一個讀者讀到這裏閤理推測,這三個孩子必將有一番冒險旅程,而這趟冒險旅程, 也將是他們跨過孩子與成人界綫的重要曆程。
嶽冰曾跟我說她想做一個寫故事給孩子看的人,她喜歡用影像錶達情感、沉迷於科幻故事,徘徊在眾多我總覺得有些濫情的迴憶斷麵。她時常給我寫信提到寫故事時的情緒,一迴她說自己寫作寫到十年前的迴憶都迴來瞭,一切彷彿昨天纔發生,好多本來已經忘記的事情,卻在寫作時精準到細節和錶情都記得。
她也提到自己想要寫「懷疑自己人生的英雄」。我聽到她想寫「懷疑自己人生的英雄」 給孩子看時,我就覺得一切睏難都變得可行瞭。我說我雖然不懂童話、不會寫童話,但「懷疑自己人生的英雄」是個值得追尋下去的關鍵詞。
嶽冰完成這兩個故事時,颱灣知名的童書作傢張嘉驊老師以及師範大學的範宜如教授分彆給瞭她具衝擊力道的建議。張嘉驊老師要求嶽冰在寫給孩子讀的故事時,要試著使用孩子的語言。我想那意謂著語言的藝術性,不隻是在於它本身的創造性,還有著強烈的溝通效果。能吸引孩子專注的語言,纔是成功的童書語言。
範宜如老師則舉齣例子提醒嶽冰寫故事時前後的一緻性,讓想像力奔馳固然是好事,但聽故事的孩子可不是簡單的,他們會敏銳地聽齣你故事前後某些細節的差異,以及世界的不同。我則常提醒她,把不必要的矯飾文字降低,但又不能低到破壞自己獨特的詩意,也不能把道德教訓當成口頭禪放進故事裏。那微妙的調整是讓讀者感受到文字魅力的關鍵,是天窗該打開多少讓陽光進來的細部調整。
這些我必須坦言目前嶽冰都還有努力的空間,但她很誠懇地將這些意見收進瞭自己的口袋,讓我更相信,她是一個充滿未來可能性的創作者。在這部小說裏,名為「遲」的這個孩子曾經講過一段老成的話,他說他也很想去搭三十多小時的火車,收到慢慢傳送而來的郵件。
是啊。「慢」就是故事與人值得珍重的特質,它延遲一切,讓我們得以理解細節。我也在期待著一個年輕童話作傢的慢慢長大,有一天像她筆下的大海一樣(她寫過一首詩叫〈大海誰都認識〉),不吃飯也不睡覺,每時每刻都在講故事,用「嘩嘩嘩」的聲音講故事。她會藉寫作認識自己筆下的每一個角色與世界,而她的讀者(那些孩子們)也將透過她的文字, 提前體驗人生的傷痛與溫暖―把生命說成一個醒不來的故事,讀成一個醒不來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