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對調身分,感受不一樣的感動
世上有許多形式的痛,卻無人想要飛蛾撲火。
八仙塵燃,是我被迫經驗的傷痛,走進去再出來的路上,除了獨自完整「體驗」整份疼痛,路上也受到了許多援助,沒有他們,我的身心絕無癒合的可能。
我想是那時開始,欣賞雙子座男生的吧。
曾醫師是我的主治醫師,對我而言,除了住院七十一天的執刀診治,也是狹小病房中的一道光、一股恆定的力量,他是一位聰明幽默,長相帥氣又愛笑的醫師,笑起來的眼睛總是瞇成平平的一條線,上彎的嘴角幾乎與眼角牽在一起,還記得受傷第二日被轉診到三軍總醫院,他第一次和我打招呼的情景:
「嗨,陳寧!我是曾元生,你接下來的主治醫師。」
旋風式地進場,充滿溫度的笑靨與對話,隨後二次旋風離場,醫師袍在他身上好似沒有重量,只能任由著他移動。那時與醫護人員,總是以垂直的視角交流,日日受到協助的我,心智年齡因傷退化成一個七歲小女孩,非常敏感且容易哭泣,總是「姊姊!姊姊!」地喚著護理師,而曾醫師的存在對我而言,也產生了一點移情作用:「他真的好帥喔!」就像偷偷觀察學長的青澀女生,心裡滋長著依戀,喜歡他的專業與神采奕奕的眉目,因為那時的我是如此的渺小脆弱啊,像下秒便會消失一樣。
經過兩年半後我出書了,將八仙塵燃前九百天,最難熬的關鍵故事寫了下來,裡面當然有醫院裡的一切,與醫護人員的回憶是血淚交織而成的,已然篆刻在我的疤痕裡,不能也很難被遺忘。
曾醫師有五位八仙塵燃的病人,當我們知道他酷愛唱歌後,每年一揪的「唱歌傳統」便形成了,看著他唱跳投入的模樣,一改我對醫師老是坐在診間中,問診開藥的既存畫面,專業之餘,醫師也有自己鮮明的性格與生活方式,眼前的他真是酷斃了!
還記得某次我傳訊息和他提及我要出書了,並邀請他幫我撰寫推薦序時,醫師二話不說就答應了,也說很替我感到開心。我想醫師看著病人逐漸康復,身子越走越挺,離白色巨塔越來越遠的時候,應該也會在夜深人靜中感到驕傲吧!就如同書中所說:「醫護人員在專業上需要具備一顆獨特的同理心,在照顧病人的同時,心情需要保持穩定作為一種屏蔽,以避免自己受到工作的情緒負荷影響,但還是有某些病人能突破這層屏蔽,試圖以某種方式去接觸及感動他們的醫生,最終塑造了他們的想法與行動。」透過本書,我好像開啟了一種魔法,以傷患的身分進入醫師的視角,對調身分感受不一樣的感動,原來我們的存在,或多或少也間接為高能的醫師們,帶來了軟性的啟發,這種連結屬於人與人之間的,和身分與狀態無關。
「分離是如此甜蜜的傷痛。」當喜愛英國文學的醫師,引用《羅密歐與茱麗葉》的名句,告知患者的男友(一位英文老師),他的女友即將離世,讓他有機會躺在情人身邊,做最後一晚的話別。還有那個脫下醫師袍,就只是想以朋友的身分,陪伴於病人身旁的醫師,這些畫面都溫暖得讓我眼眶濕潤。
醫病關係,應該要彼此學習、相互成長,一方在病中堅強,一方於強時救濟。真心推薦本書給想為生活注入能量,或與人再次連結的讀者。
陳寧
(本文作者為《15度的勇敢:塵燃女孩的900天告白》作者)
前言
我妹夫的喪禮在二月某個晴朗的下午舉行,那是他原本會直接切到十倍速工作的日子,在那個擁擠的房間裡,躺著一個接受哀悼的腫瘤科醫生。他告訴過我,那天下午他會休假,去跟某個已經成為他朋友的病人道別,從這個病人身上他學到很多。他說的話引發了我的好奇心:顯然病人會從他們的醫生身上學到東西,因為醫生會不斷向他們解釋疾病的起源,以及可以如何治療他們的病。
但要是反過來呢?或許也會有其他醫生腦中滿是跟某個特定病人有關的回憶,或是某個他們絕不會忘記的故事。
這個想法給了我們靈感,二○一七年的夏天,在荷蘭的報紙《人民報》上開設了一系列的專欄:醫生們談論在他們人生中留下特殊記號、為他們上了寶貴一課的病人們。一開始的設想是要當作「補白」(紙媒通常會用的方法,好度過較為平靜的夏季月分),最初我們其實只規畫刊登六篇專欄。找到六位自願站出來說自己個人故事的醫生應該會是很困難的事—至少我們是這樣以為的。
事實證明完全相反。
醫生們熱切地參與,而且大多數的受訪者都立刻就知道自己想談論的是哪個病人。我們的短期實驗發展成了定期的每週專欄,而且過了一段時間後,醫生們甚至化被動為主動,開始自己跑來找我們。很快地,我們就把網撒得更廣,說故事的人不只醫生,還包括護士、諮商心理師甚至還有助產士和醫療社工。
在每次訪談之前,我都很難預料會發生什麼事。
我記得在四月某個灰濛濛的星期一早晨,一位法醫病理學家畫了一張素描給我,太陽緩緩地從一片就在路旁的麥田上升起,那是她剛剛證實一位年輕的機車騎士死亡的地點。才回到外頭不久,我還覺得頭昏跟略為驚嚇時,獨自走在阿姆斯特丹喧囂的車潮中,卻彷彿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醫生和護士在專業上很需要具備一種獨特的同理心:在照顧病人的同時,他們必須讓自己的心情保持穩定,這樣的狀態能夠做為一種屏障,保護他們免受自己工作的情緒負荷影響。但還是會有病人能夠突破這層屏障,試圖以某種方式接觸及感動他們的醫生,最終塑造了他們的想法與行動。而這正是醫療專業人員們想要分享的:坦承某種脆弱的故事,一週接著一週,每一個故事都持續讓我感到震驚。
早在很久以前,在醫療的世界裡,情緒就已經不再是脆弱的象徵。在《醫生的內心世界:情緒如何影響行醫》這本書當中,美籍醫生丹妮爾.歐芙莉說明了醫療照護的品質有極大的成分會受到醫生的情緒所影響。醫療專業人員不只能從工作中的行醫策略及技術層面,也可以透過自身的人文經驗中學習。
套句某位醫生說過的話:「我們和病人的接觸如此密集,在他們的人生中是一段相當獨特的時期,而且往往充滿情緒,無論我們是否喜歡,這樣的接觸都會給予我們思想上的糧食。」
對我們荷蘭的讀者來說,每過一週,感覺這些穿著白袍的超然、疏離的生物,就變得越加可親。他們寫信來表達他們多麼深受感動,因為醫生們的敞開分享、他們所描述的寶貴教訓,以及他們開始會期待每一個新的專欄。
有一次有位詩人為某位心理醫生發表了一首原創詩;有位老太太寫信來表達她對某位還在實習的年輕醫生的支持,後者在判斷病情時犯了嚴重的錯誤。有一位男士坦承,某個星期六早晨讀完一位腫瘤科醫生的故事之後,他忍不住對著自己的早餐放聲大哭。
臨床倫理學家艾文.孔巴尼說完那位二十多年前在他的醫院裡過世的女士艾瑪的故事後,過沒幾天,病人當時的男友就來跟我聯絡。他寄給我一張她的照片,我終於知道我筆下病人的長相。
我還有幸能知道更多類似這樣的幕後軼事:躺在安寧病房裡度過臨終前的日子時,腸胃專科醫生喬斯特.德倫斯的病人讀了他自己被刊登在報紙上的故事。他很感謝醫生的勇氣,對他說:「喬斯特,你真是個勇敢的人。你從不讓你的病人空手而回。」本書裡提到的故事,關乎著那些給他們的照顧者機會學習與成長的人們—學習自己的專業、學習人生,還有了解自己。
在英文版中,我也加入一些英國和美國醫生提供的故事。我想再強調一次,受訪者熱切的反應與熱忱,實在讓我感到震驚且震撼。
我對創傷外科醫生卡利姆.布羅西提起這件事時,他回答我:「世上的每個醫生都有屬於自己的故事。」能夠在這一版最後的頁面裡訴說更多這樣的故事,實在是我的榮幸。
二○一九年二月於阿姆斯特丹
註:
本書有好幾位醫生的故事都有提到安樂死。跟英國和美國的情況不太一樣,在荷蘭,安樂死是合法的。遵照病人所表達的請求,荷蘭的醫生可以協助病人結束生命,提供協助、終止他們的生命是合法的,細節隨特定盡職調查的規定而異。其中包含評估病人受苦的程度,必須被認定為無法承受、沒有希望復原,還需要經過第二位不受前述決定影響的醫生確認。假設這些條件都有被滿足,醫生就不需要擔心被起訴。在荷蘭有百分之四的死亡是透過安樂死達成,當中絕大多數的病人都處於癌症末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