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民國一百年的農曆年前,突然接到一通陌生的電話。當時,萬萬沒想到,這通電話會成為這本書誕生的前奏麯。
打電話給我的是李庭長。在此之前,我與他僅在開庭及記者會的場閤見過幾次麵。我認得他,他不見得知道我。當他開口,希望我為他撰寫一部迴憶錄時,坦白說,我覺得榮幸,但更感到訝異。
長期以來,「法官不語」一直是司法圈內人的不成文傳統。法官的所有想法,都錶現在他的判決書上。逾此,法官沒有任何立場可以再錶達些什麼。因此,儘管有些法官作齣的判決,被外界批評為「烏龍判決」,某些法官也被封上「恐龍法官」的封號,但對於這些負麵的評價,法官都是瀋默的、不語的。
據我所知,李庭長是第一位願意站齣來,公開他審判心路歷程的資深法官。
為著這個「第一」,我很興奮,也很願意參與這項計畫,但心中還是有些疑慮。於是,我和李庭長相約見麵。
那次的見麵,我想,應該讓庭長相當印象深刻。
因為,和庭長一碰到麵,我馬上就嚮他聲明我的幾個基本立場:一、我跑新聞時,報導過庭長好幾件判決,對於某些案件,特別是蘇建和案的判決結果,我不能認同的。二、我和庭長不同,我是堅決的廢死主義者。三、我對於庭長曾經發動的「反對庭長任期製」,是不支持的。
之所以在見麵之初,就清楚地揭示自己的立場,是怕庭長誤會,以為我和他的想法一緻。我讓庭長有第二次機會,可以考慮是不是仍要一個和自己想法相左的人,為他的迴憶錄操刀。我告訴庭長,如果庭長仍然願意指定我為他撰寫迴憶錄,我會很樂意接受這項邀請。因為,我自認我比許多讀者們更急迫的想要瞭解,一位法官在平亭麯直、斷人生死時,心中究竟是怎麼想的。我也更希望藉由不同角度的切入、發問,可以激盪齣許多不為外人所知的心聲。即使立場不同,但我仍然願意執筆。
庭長很有風度,他說,他不介意我和他的想法不同。他也說,他不認為在接受我的訪談後,他能改變我的觀念,但希望藉著寫書的過程中,彼此間一次又一次的交談,我能更瞭解他的思考過程。而這也正是我所期待的。
於是,在民國一百年的農曆年後,我們就展開瞭這場歷時一年,共三十二次,每次都超過三小時的訪談。訪談的地點大多選在庭長傢中,時間都是在我下班後的晚上,每當結束訪談告辭齣門時,都已超過深夜十點。
訪談結束後,我要迴傢寫稿,並且蒐集相關剪報、文書、判決資料,仔細閱讀,為下一次採訪作準備。再次碰麵時,熱騰騰的草稿就送請庭長指正。而庭長也不得閒。為瞭要迴憶過往四十年的法官生涯,他要準備及閱讀的資料絕不比我少。而他接過我寫的草稿後,更是細心的一字一字推敲,並指齣稿子中齣錯之處。就這麼一周至二周一次的見麵、採訪、撰稿、修正,到採訪工作全部結束後,再從頭至尾將書稿大修兩次,這本書的雛形終於齣現。
和庭長這麼頻繁而持續性的交談後,我必須很誠實的說,我原先堅持的看法並沒有改變。但透過一次次的訪談,卻也讓我更加瞭解庭長的想法,瞭解一位高坐審判席上的法官,是如何反覆斟酌後,纔下瞭判決。
除瞭審判工作之外,庭長還參與瞭不少司法改革的工作。看著一份份已經發黃的陳年文件,上麵寫著許多極有遠見的司法改革規劃,很難相信,在當年那個極度保守的司法界裡,庭長竟有勇氣挑戰權威,提齣這麼多擲地有聲的計畫。但是,時代的潮流總是不斷嚮前推進。當年的司法改革者,到後來的「庭長任期製」時,自己竟然成為被改革、被批判的對象,這似乎又證明瞭,要永遠站在改革的浪頭上,是多麼的不容易。
庭長的苦學齣身,是我以前所不知的。法律非常艱深,以庭長非法律係科班齣身的背景,想靠自學無師自通,要比常人下更大的功夫。我自己覺得,書中介紹庭長生平的這部分故事,非常值得讀者們一閱,如果有人因此興起瞭「有為者亦若是」的雄心壯誌,也是一件美事。
最後,我還是得嚮庭長道聲謝。感謝庭長給我這個機會,讓我能夠長期的貼身採訪一位資深的法官。庭長的謙沖、博學,以及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坦蕩,都讓後生晚輩的我,從中學到瞭非常多寶貴的人生經驗。這是在寫作過程之外,最大的收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