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我們成了一臺戲
阮大年
和朱富國先生進行了大半年的採訪工作,我的口述人生歷史記錄工作終於告一段落,感覺也鬆了口氣,以後該是朱先生忙碌整理編寫的時間了。這本「被動」的自述,要謝謝母校陽明交大的厚愛(曾經服務過,也有資格稱為我的母校了吧!),只有用「施比受更有福」來祝福母校了。
不要效法這個世界
記得50多歲時,有位朋友強迫我去看他認識的一位中醫。我那時還不太信任中醫(現在女兒復健後比較相信了),但他強調反正免費看診,就被逼著去了。醫生把脈後送我七個字:「人生七十古來稀」,意思是必須求他延年益壽,否則死期不遠。我可是相信生命氣息存留都在乎創造主的,最後也沒破費「延壽」,回想起來這都已是三十年前的事,現在不單活到「古來稀」,也稱「今來稀」的年齡了。雖然知道再活也活不到需用望遠鏡的年日,但不管是一個月、一年、十年,甚至樂觀到100歲,還是要有一些方向和盼望才是。
回想一生,父母和學校幫助了我身心方面的成長,教會則是幫助我心靈方面的成長,我才能成為「身心靈」多少平衡的「全人」。我的一生指針都是依靠聖經(神的話),因為「神的話是我腳前的燈,是我人生路上的光。」而我覺得一生最好的學習榜樣之一,就是使徒保羅。
我在準備考大學的時候,仍舊如常參加聚會,當時我們連續幾天查考羅馬書,最後一天主題是「福音的奧秘」,講員提到保羅很詳細地將神啟示他的「奧秘」一一闡述,說到神對人類的救恩,從猶太人一直到世上所有的人,真是充滿慈愛智慧和大能,因此保羅在結論十一章時不由得擲筆大聲讚頌:
「深哉,神豐富的智慧和知識!祂的判斷何其難測!祂的蹤跡何其難尋!誰知道主的心?誰做過祂的謀士呢?誰是先給了祂,使祂後來償還呢?因為萬有都是本於祂,倚靠祂,歸於祂。願榮耀歸給祂,直到永遠,阿門。」(羅馬書11:33-36)
保羅寫完一定久久不能自己,因此後來的話就不得不另成一章了。
「所以弟兄們,我以神的慈悲勸你們,將身體獻上,當作活祭,是聖潔的,是神所喜悅的,你們如此事奉乃是理所當然的。不要效法這個世界,只要心意更新而變化,叫你們察驗何為神的善良、純全、可喜悅的旨意。」(羅馬書12:1-2)
這兩段聖經深深地影響了我的一生方向,當時講員問:有沒有人和保羅一樣,感受到保羅當年的感動?我那時雖然還只懂些「深哉....」這段經文的皮毛,但也已經足夠使我同意「所以弟兄們....」這段經文了,那天我就決心「獻上自己,當作活祭」,願意一生將自己獻給上帝,尋求祂的旨意。因為開竅了,覺得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因聖經上說當作「活祭」,既說是活的,所以是志願的、持續的,但也是不可改變或後悔的,我特地在聖經內頁寫下「一次獻上永不收回」提醒自己。還好我是交給神,不像浮士德是交給魔鬼,因此回憶我短短的一生,自從獻與神後,真的是不由自主而全然聽天由命了。我在「獻身」後,發現人生起了變化,第一件要學的功課就是「不可效法這個世界」。當時才高中畢業的我,不效法這個世界談何容易?
耶穌教的人生功課
那時考大學流行念理工,然後「來來來,來臺大。去去去,去美國。」如何能不效法?我早就決定唸理工,第一志願是臺大工學院,可是「獻身」不久,突然師大附中通知我可以保送成大工學院的任何科系,這難道就是神的答案?雖非保送臺大,但成大也是很好的學校,我覺得這正是順從神、不效法世界的第一步,而且免參加聯考可輕鬆不少。正當自以為「天人合作愉快」,平常對我寵愛有加且放任我的母親突然插話。
有一天母親問我:「成大在哪?」
我說:「臺南啊!」
她說:「那麼遠?不要去吧,你考不上臺大的嗎?」
我說:「班上第一、二名保送臺大,三、四名保送成大,我第四名應該考臺大沒問題,附中往例都是一半以上可以考上臺大的,而且我們班有四十多個同學,至少二十人可考上吧。」
她說:「那就不要去吧。」
哈哈!當時母命難違,只有向耶穌告罪了,我還是參加聯考去考臺大吧。奇怪的是,填志願時我填了臺大電機、機械、化工三個系,我不愛土木,認為這樣就夠了。後來聽人建議,怕臨時意外發生,便加填一些科系以防萬一,我發現當時很受媒體歡迎的東海原來也有化工系,就隨手加入。最後陰錯陽差,莫名其妙就考到東海去了。
現在回想,原來這就是耶穌在教我人生的功課,可當時我絕對不認同,這就是所謂「察驗何為神的善良、純全、可喜悅」的意思,我甚至對神埋怨:「神哪,這是祢的旨意,也許善良、純全,也許祢喜悅,但絕非我喜悅的啦!」這只是第一堂課,此後人生還有更多類似的經驗,當時都一頭霧水,但回顧起來,加上時間的淬煉,更能體會「不可效法世界」和「心意更新而變化」,最後也漸漸接受當時的安排,真正地察驗這些乃是神的善良、純全、可喜悅的旨意。
保羅回憶他一生,在《哥林多後書》6:8-10的結尾說:「榮耀、羞辱、惡名、美名,似乎是誘惑人的,卻是誠實的;似乎不為人所知,卻是人所共知的;似乎要死,卻是活的;似乎受責罰,卻是不至於喪命的;似乎憂愁,卻是常常快樂的;似乎貧窮,卻是叫許多人富足的;似乎一無所有,卻是樣樣都有的。」我的一生和保羅相比雖然是「小巫見大巫」,但保羅的感受我卻也多少體會到了一些皮毛。
當作「活祭」後,神就 take over(接管)我的人生而重新規劃了。「來來來,來臺大」變成了「來來來,來東海」,後來雖然還是「去去去,去美國」,但又變成令人跌破眼鏡的「去去去,去中原」;絕非夢寐以求,卻是做夢也不可能夢到的。總之,只有少帆是我一直不變的第一志願,但過程也是一波多折,等我已認了也放棄後,神又把她從天邊送到我讀書時的宿舍(按:詳閱本書第三章)。其他的一切要不是從沒想過的、超過所求所想的,要不就是神賜了又收回,反正不一定都是喜樂平安,但絕對是精采可期的人生。
讓心更加柔和謙卑
而保羅在覺得離世時間不遠時說道:「我正在兩難之間,情願離世與基督同在,因為這是好得無比的。」(腓立比書 1:23)但主說信徒仍需要他,所以他還會留在世上一陣,「無論是生是死,總叫基督在我身上照常顯大。因我活著就是基督,我死了就有益處。」(腓立比書 1:20-21)
“For me to live is Christ, to die is gain.” 如果要口語化些,可翻譯為「我死了就賺了!」
平常我們常說:「我活那麼長,真的是活一天賺一天」,恰好和聖經所說相反。若我們看待死亡如同毛毛蟲的蛻變:「從必朽壞的變成不朽壞的,從必死的變成不死的。」那麼又何懼之有?因此早去一天就多賺一天,既然活著就要學習耶穌基督,我才因此很甘心地活在老朽的目前,但壓力正是如同保羅說的:「忘記背後,努力面前的,向著標竿直跑。」(腓立比書 3:13-14)
忘記背後,對我來說很容易(撰寫本書的朱先生應該最能體會),但坦白講,我的人生沒有太明確偉大的標竿,也沒雄心大志向標竿直跑的能力,更沒有像耶穌在世上醫病、趕鬼、傳道、授業、解惑、宣講救恩、散布福音的能力。但後來我發現聖經中一段熟悉的經文,已經為我指引了方向。耶穌說:「凡勞苦擔重擔的人可以到我這裡來,我就使你們得安息。」(馬太福音11:28)這段經文的確是我過往人生經常需要,並早已真實經歷。每當遭遇到「勞苦愁煩,力不能勝」時,我都會到耶穌面前懇求力量安慰和安息。
但經文接著又說:「我心裡柔和謙卑,你們當負我的軛,學我的樣式,這樣,你們心裡就必得享安息。因為我的軛是容易的,我的擔子是輕省的。」(馬太福音 11:29-30)這裡說的不只是「得安息」,更進一步是「享受安息」。但要享安息不是免費的,得要負主的軛,學主的樣式或像一般人說的背十字架跟隨主,似乎是很痛苦和艱困的,但耶穌卻說是輕省和容易,我想關鍵就是能不能和耶穌一樣,有一顆「柔和謙卑」的心。
其實這是我早已知曉的道理,一生中我都希望和耶穌一樣「心裡柔和謙卑」。但認識我較深的人都知道,我這個直性、無耐性、一發火就沉不住氣的個性,即使磨難不斷仍未能完全改變。我雖不是狂傲的人,但仍不夠柔和謙卑,至少受不了別人比我驕傲,所以目前知道我未來的重大標竿之一,至少是使自己內心一天比一天更柔和謙卑,更像主的樣式。希望當我離世時,親近我的人能體會,畢竟我還勉強可算是個柔和謙卑的人吧!
人生接近謝幕之際,回想起來真如一場戲,我雖非一流角色,但上帝給我這個配角的戲分,對我來講已經是超過我的能力了。內容雖非可歌可泣,但也很精彩,只是我演得不夠好,絕對得不到上天的奧斯卡獎。唯一可安慰的,是至少我常將聖經上的經文,如同《哥林多前書》4:9 節所說「因為我們成了一臺戲,給世人和天使觀看」放在心中,所以至少做到了下面二點:
一、我從小就發現寡人能力有限,絕對不適合演獨腳戲,成事必須「天時、地利、人和」。因此我很能配合經文的勉勵,要「我們」一起演,而且要團結一致地演「一臺」戲才會成功。
二、觀眾除了「世人」外還有「天使」,所以不能一味地討好和配合世界潮流,也要體察天父的旨意。當然有時難免世人會不同意甚至發噓聲,但只要天上的觀眾在鼓掌就夠了。
話說上臺容易下臺難,人生舞臺亦復如此,再依依不捨,早晚仍須鞠躬下臺。採訪紀錄期間發生不少事情:郭南宏校長染疫引發併發症辭世,我幾位同學檢查出重症或者突然走了,十月初新聞又報導了高中同學作家王文興過世的消息。王文興對社會一向觀察深刻,作品風格也偏向陰鬱深沈,但是我相信這些年他對人生應該有著更深的體悟,在生命的最後旅程中慢慢領略聖經所說「外體雖然毀壞,內心卻一天新似一天。」至少身為天主教徒的他,最終還是有一個安息在天國的盼望。
在我的口述歷史即將出版的此刻,懷想這些曾如蠟燭燃燒自己努力照亮世界的故人們,即使春蠶絲已盡、蠟炬淚已乾,仍舊衷心盼望與祝福彼此,終能承神恩在天家蛻變成蝶享永生。
最後,在下臺前先祝各位看官一生平安喜樂、順天樂命,而我也希望回後臺時,主耶穌會對我說:「回來享安息吧!」想到這, 就不免想以「哈! 哈! 哈!」大笑三聲作為 Happy Endi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