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作為主人公乃至民族性格與命運的象徵,
既是敘述者激情的寄託,
又是象喻主人公性格與命運的引跋結構,
或者也可以說是一種意象化的預言敘事。
◤第一章
大江在曲折時,大江並不長,大江在展開來也不長,它唯有在人類生活史上,向下奔流的時候,它才長了。
這一道亙古的白練,它是怎樣的從那小小的沙漏裡跌落出來,又裝滿了沙漏的啊。風從它的上面消逝了,蚊虻從它的上面消逝了,雨點從它的上面消逝了,草棍從它的上面消逝了,塵土從它的上面消逝了,唾液從它的上面消逝了,樹枝從它的上面消逝了,泡沫從它的上面消逝了。生命也從它的上面消失了,連一滴也沒有泛起。
這一切都每時每刻,受了江水的洗濯,益發嶄新了。江水每個細泡翻騰上來,又破碎了。破碎之後,成為新的細泡再翻上來。江水是不動的,它非常靜穆,大江是靜的,但大江是動的。輪船也在動,兵艦也在動,水鳥在飛翔著,而大江在盤旋天上的鋼鐵的鷹翅之下,看來卻像是一條死蛇——從高空向下看。
◤第五章
如今這些生活都已去得遠了,大砲堅實的在地上轟隆轟隆的響著,死的羽翼已經撲近了她,而且並不覺得。現在比任何時都更安定,都更平靜,她只是兩頰出奇的發紅,眼睛沒有顯得乾枯,反而光閃的比平常濕潤。握了一下長在身邊的一棵稻草,沒加思索的便哀然的把它貼在灼熱的臉上一親,隨手又放開。那稻穗在梗端上輕輕的擺動了兩下,簌簌的落下幾粒顆粒來。她注視著它,好久好久眼光並不移去。
對於過去的生活沒有什麼留戀過,所以對於它們的消逝和萎落也不存留感傷。她對那些猥瑣的蒼白色表示厭惡,她喜好新奇的飽滿的和閃著光輝的東西。
◤第十章
「你就會站起來的。」
一縷近乎光明的笑痕掠過了那孩子的面頰,他想舉起槍來,大概是想喊口號,忽然他臉上泛起一陣子蒼白,似乎是一陣钜痛掠過他的全身。他嘴唇顫慄的抖動了一下,想說什麼話,但沒有吐出任何聲音,又復昏暈過去了。口裡喃喃的說:「麥子要收割了,我得回家,誰幫我爹收麥子呢!」
第二天,老師父給他送水喝,他已經被挪走,他臥著的血泊的地方長出嬌嫩的麥芽兒來。
◤第十五章
他已到了無慾望的狀態,他不能言語,也不想言語,他不能吃喝,也不想吃喝,他不能感覺什麼,也不想去感覺什麼,他的親愛的或憎恨的情感都已失卻……他也沒有求生的願望或者在時間上安排任何一種目的,他不必去控制自己,也無所用其控制,他的每個骨胛和每個骨胛都已脫離,接近到他自身上的刺激,也不夠喚起他的反應,他不悲哀,也不快樂,沒有什麼恐懼,對於死,那黑刁刁站在他床前的死,一點都想像不出。
但他卻被死亡給捉住了,第一次被死亡給捉住。他卻一些兒感覺都沒有,或者說,就是他已經死了。
死與他保持著什麼一種距離很難說,或者說他和死已經合一,但是死卻不能給他以什麼,他什麼都還沒有改變,除非他陷在極度的昏迷和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