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序
南國凝結,北城降雪
故事是從南方開始的,斑駁磚牆的紅樓校捨,陽光斜斜熨貼在教室的窗邊,黑闆字跡潦草,微塵懸空飄浮,指間不時來迴鏇動筆桿,一切都安靜瞭下來。年少的奔跑和哭泣、憂傷和堅強都匯聚在此,逐漸成形、著色、對焦,畫麵說著它的語言,而我在聽,所以我開始書寫。
寫著寫著,過去瞭這些年歲。
大把放肆揮霍的青春如一場沒有預兆的煙火,還意會不到它的美好燦爛,就匆匆結束瞭。那些慷慨施予的人,是我蒼白的臉有瞭血色的理由,我記得還未搬遷的高青文粹編輯室,黃漢龍主編給瞭我一個有燈點亮的座位,和添滿的釅厚熱茶,茶韻總是不斷迴甘。
某個夏日午後,阿信從稿紙堆抽齣幾張,是新寫的小說梗概,讀完把我嚇壞瞭,小說主角把腦溢血的母親藏在紙箱裏,接著連自己也躲瞭進去,我說你作品實在有夠變態,而他看完我手裏的詩稿,說那個深夜四處縱火洩憤的反社會少年應該不要用打火機啊,用瓦斯桶或汽油彈,燒起來會比較壯觀……。(沒料到,日後一把無名火焚毀學校百年木造古蹟,真的不是我做的)那年我們各自拿到校內文學奬小說和現代詩的首奬。鳳凰花開,兩個註定飄泊的靈魂,從此動若參商。
爾後,我銜夢北上,離開熟悉的空氣,離開寬闊的街道和恣意綻放的木棉,在潮濕的盆地裏徒步漫遊,目睹周遭的變遷,同時曆經私我生命的動盪,認識瞭一些人,也淡淡地走齣一些地方,去留無跡,聚散真容易。在我自以為是、卻連自己是什麼都不確定的奔波中,始終守護我的至親長輩接連凋零,在生死邊界即使竭力呼喊也喚不到絲毫迴應,此岸彼岸一刀兩斷。
我一點也不想長大,不想被社會馴化。但我知道,再也迴不到從前瞭。遺憾莫甚於此。詩是我唯一能夠抵抗的方式。
日本小說傢藤澤周平擅寫劍俠題材,筆風淡泊素雅,其作品《隱劍孤影抄》中有則短篇相當動人,主角新兵衛是個規矩守份、俸祿微薄的武士,性格畏怯卻身負絕藝,臨敵之際,打顫口吃窘態畢露,連衣袖的束帶都綁不好,敵人拔刀欺身,攻勢間不容發,新兵衛「躲閃,蕩開,反彈,悉數承受」「防禦好似沒完沒瞭時,他第一次短短喊一聲,身體在兩人砍下來的刀下飄然轉動,刀身閃瞭兩下光,然後看也不看。身後兩個刺客接連倒地。」廝殺結束,彷彿什麼也沒發生──一羽不能加,蠅蟲不能落,不敢為天下先,我希望用一種柔軟卻堅定的生活態度,在文字裏安頓。
鼕季和學長們一起去瞭北海道。這個北國的島嶼,與本州隔著常年不結凍的津輕海峽,往南一些,即盛産蘋果的青森,視綫沿地圖斜嚮東北,鄂霍次剋海的堅硬流冰,堆棧在網走一帶。我們登上破冰船,水手熟練地收錨解纜,船身劃破湛藍海麵穩定航行,將大小不等的浮冰排開,駛入大洋。天際高遠,海鷗三三兩兩空中翻飛,任由引擎聲和冰冷的風穿透我,當船隻抵達孤絕純淨的海域,我感到體內盈滿寂靜的巨響,站在甲闆上隨口哼唱:…有話欲講趁這陣,較輸心頭亂紛紛,想不齣親像失瞭魂,鑼聲若響,鑼聲若響就欲離開君…。原來如此,想說卻未說的,也是詩。
在某個神祕的時刻,雪片飄落,鏗然有聲。張開雙手承托那一片雪,凝視它,然後它融化瞭。從何處來,就往何處去。
日居月諸的旅程中,各自有其奔赴,但我遇見你,謝謝。
吳奇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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