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孤寂的城和孤寂的诗
―《台北翅膀》编后随笔 1
大概在零八年下半年,我的生活便陷入一个「孤寂」的境况中。而我也终于体味到,生命中的孤寂,是何等的模样。那并非都市人在热闹过后的孤单,失恋时的苦闷。而是一种最接近生命本质的「存在」。我现在以为,理想中的生命,要不是寻觅到那「三生才遇上」的那人,要不便是孤寂的活着。二择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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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三生才一遇」的,很难说。应该在现实的财与色以外。那是一种生命内涵的契合,在感觉与体悟而不在言语。而冥冥中又好像是有种隔世的熟稔。于焉,对语言的局限与柔软便更有了体会。诗歌,其实别无其他,说穿了就是「语言的操作」。可这种操作也不能单凭学养和创作经验,而是一个包含内涵与外观的总体能力。诗歌语言,是最强大的一种语言,其力量可以直戮事物的核心,呈现出真相来。而那仅仅传情达意的生活语言,却是浮泛、多变、虚假的。白话诗,是运用诗歌语言,书写世间万象事物背后的真相。而不在题材,不在技法,也不在诗坛上纠缠不休的许多争辩。诗人,不擅逻辑推理的定义,讨厌口耳相传的是非。而独爱迷雾与灰烬般的本质,因为那便是生命的本质。而所谓生命的意义,便在于以诗歌来寻回其本质。
现时诗歌最大的弊病是,诗人对生命的体悟不足,语言操作不娴熟,写下了大量足够说服自己、瞒骗世人的「伪」文学。生命一旦寻找到「真」,突破题材的「善」(任何题材都是善),突破技法的「美」(任何技法都是美),随之同时呈现。故此诗歌的优劣,不在题材也不在技法,而在语言。道理很简单,因为良好的语言总拒绝肤浅,也难以宣扬伪善、矫情与假道学。其实很多诗人并不适合诗歌书写,他们更应该返回一种平实的散文述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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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翅膀》收录了我2010至14年共五年的诗作。这些作品既不如我意,我猜想当然也强差人意。编辑工作的这几个月时间,因为生活上某些变改,对诗歌我又有了一个新的看法。所谓不如我意,是从生活变改后看这些「旧作」。但诗与诗人,当世的声名并不重要。能为一颗星子命名,在浩瀚宇宙中,闪耀微光,温暖了人间世的几许柔弱心灵,便已足够。
台北城是我喜爱的一个人间世。其楼宇其街巷,其城市边缘的山崚与天空,其纠结难分的市廛与汔笛,彷彿有我的前生。台北城有诗歌,有浪荡其间的诗人,有诗的场景与舞台,有诗歌的捷运与步道,更有无数优秀的诗歌本子。那是一盆孕育生命的水,可以让诗人泅泳而不沾污其魂魄。
好多十年了。我客寓台北,常下榻于大安城区。那里有台大校园,有森林公园,有师大夜市,有鲜为人知的紫藤卢与莫宰羊。人潮熙熙攘攘,生命磨磨蹭蹭。华灯初上我外出寻友,万家灯火我孤寂归来。漫长的深夜,常伴我的,便是窗外的这城。有时一月悬空,有时星云相拥,我与城孤寂相对,彻夜无言。惟有诗歌,可以忠诚而坦露的相依。生命的本质是孤寂,诗歌便是书写这孤寂的城。诗歌与城,因孤寂而相连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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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已把我的全部说出。我说生命,不想再说有关我的诗。八月四日深宵我看到秀威出版社编辑林千惠给我的电邮,说决定要出版这本《台北翅膀》时,心里极其平静。那时我正思考斟酌,为一首叫《认定》的诗定稿。诗是just poem series的第15首也即最后一首。末节如后。
而岁月也老,步向衰颓。穿越
那曲折纵横的市廛之中
我的修行如僧伽,诗般简单的文字
较之历史和肉身,更栩栩如绘
不知有没有人明了诗歌与生命的关系。于我而言,诗歌是一种最强力的语言,能与生命沟通,抚摸到生命的本质。而生活的语言,总有误传错说。在这般话语劳累的人间世,这足够为我的孤寂,作了注脚。
2015.9.20.午后5时,香港新界将军澳婕楼
秀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