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1
夢占者的夢境 我承認一開始就誤會瞭。
我誤會這一本書跟近兩三年齣版的妖怪、神魔書寫是同一個路數,有著趨於完整的故事敘述,有著張力的劇情,推理或教科書式的曆史考究。但是,纔幾頁,我立刻推翻瞭我的成見,覺得有瞭不同以往的閱讀樂趣。
我先說一個個人經驗,不,應該說是我的民族(卑南族)裏一種很特彆的「夢占」文化。「夢占」,是一種捕捉夢境、解夢釋疑的過程與判斷,藉以解釋近日疑慮或決定行止。是一種蔔卦的概念,也是一般庶民,最常運用在日常的一種占蔔術。這個「夢占」所捕取的夢境時段,主要是在拂曉時分浮現的夢境,偶而也會捕捉齣現在剛睡著不久的寤寐之中,或者剛進入深瀋睡眠階段的夢境。這個夢境的特色是:會齣現具有戲份的人物,劇情清晰卻成片狀呈演,正當你疑惑或以為理解瞭什麼時,劇情已經改變,人物部分消失,部分存在的主要人物已經上演不同的戲碼。偏偏這些夢境有著你熟悉卻甚覺荒誕的狀態;有你以為熟悉卻完全陌生的事物;看似平常無奇又好似預諭著什麼的;你似乎在夢境裏參與著,又像一般觀眾置身事外緊緊注視著。但不論夢見什麼,你都有著相同的沉浸與被牽動的真實感覺,然後忽然醒來,一陣悵然,或者驚懼,或者睏惑那些遺留著的殘影。我的民族把這種夢境視為一種預視、諭示也是某種迴答,卻不一定是答案。我們總是企圖在這樣的夢境中,捕捉訊息、解釋著,並試著找齣閤適的對應行宜。
感覺熟悉瞭吧?你一定也有過這種做夢的經驗。這與《闇覗者的迴返》這本書有何關連?我認為這本書的調性正是一種「夢占」過程中的「夢境」氛圍。
作者展列如《山海經》《史記》等古籍,連結幾個南部地區的文化遺址,如:「大湖文化」、「蔦鬆文化」等;故事涉及的地域也由颱南麻豆、佳裏一路往南到大湖、岡山、左營、紅毛港、林園展開,去鋪陳以「西拉雅文化」為背景的長篇小說。那些片斷、碎裂的篇篇文章,看似獨立實則卻像「百納被」,這裏一片那裏一塊的粗縫著細織著經緯相連;所設計的劇情、人物跨越幾個時空,藉「闇覗者」(ancestor:祖嬤、祖先)的不斷如夢境般的忽然齣現又毫無理由的消失,即將遺忘又倏地迴返,因而營造齣宛若「夢占」夢境般那種充滿巫覡、神話、信仰、神鬼、精靈的現代社會情境。於是我們看到瞭一個個原始文明的散落消逝,看到瞭傳統民族或部落的隕落,看到瞭現代都更的荒謬,看到瞭古老民族文化在麵對「現代」的無力。
當然,接近三十二萬字的長篇小說,不容易三言兩語道盡精髓或脈絡。但作為一個長篇小說的創作者,至少我認為這是一本不同於以往我們所熟悉的文化書寫、精靈妖怪的小說。我們除瞭耐心閱讀,不預設立場的隨之夢遊,耐心等候與體驗,你無從捕捉那些穿越時空充滿神諭、神罰或預視的訊息、對話與劇情。
「和古老一起共存下去,這是唯一的辦法。」作者如是說。
卑南族小說人 巴代
推薦序2
誰在說故事﹖ 我們的生命裏藏瞭多少故事?誰在說故事?
又是誰在故事裏瞭?終我們一生,到底在找尋什麼?
輪迴轉世裏,串聯傢族世世代代的,究竟是有形的傳承寶物,或無形的精神風貌?
我在陪伴母親走著生命最後一哩路之際,閱讀瞭跳舞鯨魚蔚宇蘅新作《闇覗者的迴返——古族對話錄》,心裏怦怦然。小說裏的林語霏、林語霏的阿嬤,無論生者死者,都一直在尋找,找尋自己,找尋世代傢傳之物,找尋一個精神依託。
身分的認同,關係著傢族的吸附力與個人對傢族的嚮心力,因著一代一代的交替,暗藏瞭多少傢族秘密?這之中交纏瞭多少不為人知的詛咒?每一個活著的人,到底是不是真正活著?《闇覗者的迴返——古族對話錄》一書故事情節如夢似幻,不止林語霏一人尋著迴傢的路,而這一路相尋又彷彿是謎,卻也真實。
原來世界,並不是架構在你我平常的認知之上。我們所不知道的,祖輩遺落未說的傢族秘辛,可能包藏瞭子孫無力承受的,被最初文明糾纏的曆史。祖厝廢墟,巫靈傢神,一綫之隔,便可能是符咒,也可能隻是最單純的故事,你怎麼讀怎麼看,便是你所看所讀的那個樣貌。
母親生命最後那些日子,常常說著令人莫名的話,話裏齣現的人物,許多是她一生裏的重要他人,但已離世多年;也有一些是我所不知的名諱,或許是我不認識的母親的友朋,但也可能是她過去若乾世的親人,此際一一尋來。母親或許說著日語,因為日籍老師來看她瞭;母親也有喊著她妹妹名字,催促著快趕不上火車瞭;母親最常一聲聲輕喚她小弟小名,殷殷叮嚀玩耍小心。凡此種種,我瞭知母親精神重迴少女時代,那些生命最初的美好一一迴到她的意識,她要植根,不想遺忘。
遺忘,或許是一把鑰匙,因它而能開啓一扇門,通往一個人甚至一個傢族的信仰係統。凡時間走過,必然無法迴頭,逆轉不瞭的人生,若遺忘瞭該如何?茫無頭緒的追著曆史軌跡尋找嗎?若能在輪迴裏得到寬解得到救贖,你怎麼看這樣的歸途?
讀著《闇覗者的迴返——古族對話錄》,我已在母親返還少女的意識裏與母親對瞭話,母親以她真正人生角色對我說瞭她的古早故事,母親是祖嬤,是闇覗者(ancestor)。
母親必然是瞭悟瞭他的先人,或者她過去的生生世世,都因遺忘而成為資料斷續故事無法成篇,飄零的靈。所以直到離世前一日都還在做不想遺忘的努力,我聽著我記著,母親的故事,這樣無法嚮人言說的理解,在我心裏深深烙瞭印。
之後,容我說故事。
或者,也將是找尋一個身分一條路。
妍音
推薦序3
西拉雅巫行紀事 我讀《闇覗者的迴返∣古族對話錄 往生者的彼岸,與生人的世界會有甚麼差異?我其實沒有仔細去構想過,畢竟,對於未知的難以蠡測總讓人毛骨悚然,然而那是一個終究得前去的地方。
〈巫行〉故事裏,與堂姊共住的主角從事與亡者相關的事業∣∣紙紮,因為與所謂「生命事業」如此切近,總叫行人不敢注視。真實的狗(小貓)、虛幻的虎(堂姊)、自由的紙偶,被操控的紙偶,虎的存在與堂姊的存在,種種看似不是頂重要的情節,在虛實反覆的交織下,令人産生瞭漂浮感,因為弄不清作者用意,自然捐棄瞭成見,對於甚麼纔是現實這件事。
在消失瞭七七四十九天之後,堂姊以虎的型態重新齣現在作者身邊;而父親呢,覆瞭鳥羽;然後一位不是潘佳娘本人的潘佳娘,前來訂製紙人偶。作者藉由對身分對關係的質疑,提齣一個問題:每個人的身分,是由我們認定,還是由他們自己認定?
我想起法國哲學傢保羅沙特(Jean-Paul Sartre)所說的:「存在先於本質。」我們對於理想中的人,以及實際存在的人,好像總是無法區隔得很清楚,以緻於當理想與現實産生瞭矛盾,便不自覺的忿忿不平起來,同時無法接受真實,而選擇讓自己活在腦中建構的理想世界中。
我又想起卡夫卡的《變形記》,傢人要是成瞭負擔,在他們心中原本的形象扭麯到極緻,會不會就跟毫無自主能力的甲蟲無異。
後來,當我讀到主角其實是巫,或者自認是巫的時候,心又涼瞭一截,因為前麵的種種推測全像紙紮的一樣不耐用,一個更大的考驗在等著讀者:繼續走下去會發生甚麼事?
我聽說,急診室的醫護人員看多瞭血肉模糊與生離死彆,後來就變得冷血(或冷靜),這是為瞭避免心理創傷的自衛機製,所以他們能夠木然而機械式的處理情緒失控的傷患與傢屬。可是我想不透,作者以一位弱質女子(就我印象所及),何以膽敢觸碰如此巨碩的靈界力量。即使祖輩談及相關話題,也以傳統為由加以迴避,而她卻試圖去理解鬼的存在、巫覡的效用,還是說,竟有甚麼不知名的能量進入神思,導引她朝這個方嚮行去。
清明時節寫此,念及已逝親友,鬱悶不覺悄然進駐胸臆。這本書,毋寜說是一趟冒險,跳舞鯨魚蔚宇蘅邀請有膽識的讀者共同前往幽冥與現世的交界,但你不用怕,她懂咒語。
黃沼元
自序
為什麼寫作﹖ 天空究竟是什麼顔色。
要拍齣屬於天空的藍色,其實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都市以為的青空總是灰灰的,應當的藍色得等天時地利人和,可大多數的情況,抬頭就隻能見到一片霧白,有些季節還呈現髒髒濁濁,感覺經常都是陰天情景,更像是雲的陰影,那就是天空最真實的模樣,生活的真正麵貌。
迴憶始終走在真切過往的軌跡中,放映著攝影的藝術,光如何造就陰影,當現實的每一刻逝去,故事從此而生。
二○○九年春節假期,從年初一開始,我忽然睡不太著。老傢是很安靜的小鎮,夜間十點過後的天空總有星子閃耀,如路燈顯現齣大街小巷一條條道路縱橫在天空,數量比附近巷弄的路燈總數還多,彷彿夜空裏真另有一座熱鬧的城市,低頭在看我那時身處的地方。我則在意著二○○八年鼕天的某一日淩晨,霧氣像是城牆般封鎖住整座小鎮,彷彿循著那根本還無法暢通的大排水溝,便能夠迴到以前有船行駛的港口邊──無論是否能夠到達,說到底那盡處就是一片什麼都無法看清的海。
是那樣的海水,其實規律得比陸地更加真實,有硬度,能感受到紮實的原貌。
我一直看著那時的霧。從小就愛揹著相機四處亂逛,但那一夜,確切應該說是某日天還未亮的早晨,離日齣還有兩個小時多,我手中並沒有相機,於是就隻能專注那片霧在眼前齣現,我在車子裏緩緩進入那霧,降下車窗後,身旁是一層一層的霧在重疊,我不知不覺下車,在老傢巷子口的媽祖廟前。就在宮燈黃光下,瞅著發呆彷彿媽祖廟前還是河港般的景象。心裏頭一直掛念那畫麵。也許更是因為沒有帶相機的那天,矗立媽祖廟片刻後不久,轉身,我迴到老傢所要做的事情,竟是不捨無奈麵對生命的離去。
那時,腦海中浮現過許多遺憾。沒有錄音過親人所說的那些故事。其實隻要是聲音,本身那就已經是個故事。
影像。
聲音。
資訊。
我又夢迴到那日淩晨三點多,佇立夜霧籠罩中的媽祖廟前。
時間是二○○九年的新年第一夜,我睡不著,試著打開一次又一次的大門……所看見的是那夜色清朗,不再是霧鎖小鎮的鼕天。那年的春天很快降臨,一整個春節假期,我守候在傢門騎樓旁一夜又一夜,終究等不迴二○○八年那夜大霧的夢景。
是那時候開始,我深深瞭解到紀錄對生命的意義。不隻是人,還有時間,是連農村、河港和海岸……超脫生死邊界,隻要還找的到蛛絲馬跡,哪怕是廢墟,也要盡力去聆聽生命走過世界的痕跡。
一直執著的是文化,文化會被氣候環境和居住者使用者影響。二○一五年之前所寫的小說,大緻走嚮都是故事的以後以後。由二○一五年下半年起,試圖想要迴返到源頭,去窺探文化的一開始。
是和生命有更直接關聯的那些東西。像是為什麼使用某種工具,過著什麼樣的生活,社會間流傳下瞭哪些單字和詞語等等。和生存最緊密關係的種種演變,便是文化。例如:某個人從冰河時期走來,他看看當下的生存環境,他可以選擇留下,他當然能拍拍屁股走人,然後他為什麼選擇,他要怎麼活下去,他之後會離開嗎?他會在什麼樣的時間點遠走或是消失,他有沒有帶來其他人,他有沒有後代?那麼關於後代的發展……無論那個人是什麼時候到達哪裏,由陸路還是海路,每一個人的每一次選擇,理論上都能造就齣不一樣的故事。
可在實際上,逼人做選擇的,始終是外在原因影響。
倘若大環境都呈現某一種麵貌,當然那個人就會跟著去做齣和其他人幾乎差不多的決定。
一切都是由祖田附近發現的碎陶片開始。比較可以理解的是清代時期瓷碗。其中包括農村常見的紅眠床,以及農具、炊具和木頭材質的粿模等等。
原本對於那早期硬如古老岩盤般的紅磚就感到詫異──會覺得陌生,很難理解製作過程,以及為什麼要長成那種扁扁方形模樣。
更讓人覺得無從思索的是,那些碎陶片的主人。誰曾經住在祖田附近,那地點近河岸。難道是小船翻覆所緻,抑或紮營痕跡,隻是有人忘記帶走,原本就有人在那裏生活過……然後那些人呢?用著陶罐的人後來都去瞭哪裏?他們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傢庭情況和居住環境情景是什麼模樣,有沒有社會組織,會不會說故事畫圖和寫字,有沒有例行休假日,休閑娛樂活動是怎麼從事,婚喪喜慶又是怎樣辦理,最後有沒有把祖先埋在居住環境附近……倘若那些田地繼續挖下去,會不會真挖到什麼遺骸?
休耕。繼續種植。變賣。土地在人的利用下,一再改變地貌。大排與河道都會消失,新的河道和水利設施會把原本的祕密永遠掩埋。
那麼關於某個人因為選擇而産生的故事,在現今時空也許永遠都無法得知全貌,隻能再次在選擇中,期待能走上跟當時很相近的道路,然後繼續在撿選裏,試圖拼湊故事的當時。
現代也許是個比較有歧異選擇的世界,而我所創作的作品便是我自身選擇而産齣的個人故事,然而實質上,社會還是受到更大係統以至於最大體係下去影響著。而那持續找齣對目前生態、經濟……疾病等等問題根源的大環境,也影響著我試圖去找齣某些生活現況的問題核心,這或許便是影響我想要揣摩土地過去時空的創作契機。
蔚宇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