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当爱,如饮威士忌不兑水
——日本大型新鋭作家千早茜的后青春女子烈/猎爱物语 一个女子会在什么情况下,认定或承认交往的对象是男朋友?更进一步说,一个未解世事的女孩,和一位已经有过几段男女关系的女性,对男朋友的定义定然会有微妙的不同,何况,基于某些原因,有时即使心里认定,也不一定对外承认。由此可知,尽管我们似乎可以界定世俗里何谓「男朋友」,但也必须承认有许多时候对自己、对他人,此称谓或身份仍会处于一种模煳的、扑朔迷离的状态。
男朋友是单方面精神上的认定、双方彼此精神上的认定,又,是否发生肉体关系重不重要?时代环境的变化、女性自觉的提高、对男女主从关系的思考,还有情感的性质,使得这个问题的答案越发难以明确。而究竟是什么更深沉的原因造成了这样的不明确?这不明确就是一种不稳定吗?会把一个女孩或女人,带到一条怎样的感情道路?
千早茜做为一位出道作《鱼神》(2008)即夺下「SUBARU」小说新人奖和泉镜花奖而一举成名、备受期待的女性作家,她如何看待这个命题?在面对人类处境时,写作者的性别于此一题材上容许被凸显出来,以女性的观点,借由冷静的心与看似奔放不覊挑衅的笔,提出观察和见解。
台湾读者不熟悉的日本新锐作者千早茜,有一段特殊的成长经历。她出生于北海道,小学一年级到四年级期间,因担任兽医、专攻病理学的父亲受聘至非洲尚比亚一家大学教书,而举家移民,定居当地,除了接受风气自由的美国学校教育,也在任国语教师、严格的母亲主办的日本语学校上课。自小大量阅读,因不适应回国后暂居北九州的生活,更以阅读来逃避现实的挫折,待在图书馆的时间比待在教室里多得多。她初中时搬回北海道,高中亦如一般的文学少女,耽读名家名作,唯一不同的是只读已逝作家的作品,直到上了大学才读当代的村上春树、小川洋子和川上弘美。
阅读生涯中,以初中时读《咆哮山庄》及高中时读犯罪心理有关的文学与非文学作品最受影响。后者曾使她立志将来报考大学时以此为专攻,然而最后却选择了更幼时的兴趣而读了美术系;前者则因极度着迷于小说中男女主人公希斯克里夫和凯瑟琳之间,既是恋人,也是朋友、兄妹的多重关系,所产生的巨大冲突与矛盾的悲剧美感,而日后贯穿在她所有书写的主轴里。
千早茜先是写诗,诗作评价很高,对美亦有独到品味,向往《源氏物语》、《伊势物语》、《雨月物语》等古典文学幽微之美,亦能长久凝望动物骨头标本图鑑而忘我,认为理科蕴含的奥秘之美同样神秘、值得探究。
从上述线索,或可较具体捕捉到千早茜这部入围第151回直木奖,以及第36回吉川英治文学新人奖的作品《男朋友们》,所试图呈现的当代职业女性,及其周围的「男(的)朋友」、抑或在情海中浮沉的女性友人的样貌与心情风景。
小说讲述一名在京都从事插画工作,小有名气、过着被编辑与截稿日期追着跑的29岁女子神名葵,在繁重的工作之余,同时拥有三段关系。一个是同居的彰人、一个是人夫之医生情人真司,另一个是久久才见上一面的大学社团学长、「男的朋友」长谷雄。
与彰人初识时的悸动和安全感,相处日久之后比陌路还冷的冷淡,和真司间单纯享乐的性关系,从主动狂放到头也不回的决绝,以及,最微妙的和长谷雄之间,到底是怎样的连结和羁绊?她与他几次相拥而眠,却始终没有逾越界线。
这样的关系哪一个称得上「男朋友」呢?是彰人和真司吧。和长谷雄充其量是「男的朋友」吧。但是,在神名和长谷雄心中,是怎么看待和界定彼此的呢?
一个高度期待能从工作中自我实现的现代女子,真有可能如此泾渭分明地面对不同的爱与性与「灵魂」的对象,而不混乱、动摇吗?或者,千早茜,想处理的凯瑟琳和希斯克里夫之间的关系,在她「小说的现实」中只能以三个男人来呈现,又或者是,她向往的凯瑟琳与希斯克里夫多重的关系,在千早版本中化身为神名葵与长谷雄?
千早茜在接受媒体採访时说,读过这部作品的读者都不喜欢表面体贴实则冷漠的彰人,而这正是当今多数日本年轻男子的写照,真司虽然是我行我素的大男人主义者,却不令人讨厌。许多女性读者都为长谷雄折服,强烈希望自己的身边就有一个这样的「男的朋友/长谷雄」!更有趣的是,认识千早茜的友人,都觉得长谷雄像极了作者本人!
一个爱恨分明、敢作敢为的女子(神名葵)很难得,一个许多女人渴望能拥有的长谷雄更加难得(求)。千早茜以威力万钧的笔力,写出多种男与女的关系和分合,难道不是试图探求或接近爱的真相吗?
爱的真相何在?当「男的朋友」某天翻转为「男朋友」时?还是只有「男的朋友」维持是「男的朋友」才成立?
千早茜写出了当代女子,或者说,隐藏在当代女子内心中,对爱的最大企图和念想。当然,神名葵由内在迸发、下战帖般的举措,肯定会冲撞某些既定的女性形象,初时教人蹙眉,但千早茜的笔,让读者最终接受了「神名葵当为神名葵,不愧为神名葵」!
读《男朋友们》,如饮喝威士忌不兑水,微呛、苦涩、甘醇、层层交叠,还有微醺的恍惚,如爱之百般滋味。
陈蕙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