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这一系列访谈缘起于「口述历史:香港文学及文化」研究计划。此计划从二○○二年开始,是当时刚刚成立的香港中文大学香港文学研究中心的主要工作项目。及后我们先后放下中心的实际职务,但计划并没有因此结束,我们继续进行访谈、整理记录,至今已逾十五年。
以口述史的方式纪录前辈对香港文学发展的种种回忆,意义不仅在于提供历史事实,更在于呈现历史参与者的个人理解及感受,重新唤起被遗忘的人物及细节,从而开启不同面向的研究角度、引发深入的专题研究。我们立意借鑑口述历史的研究方法,期望在採集史料的同时,也获得某种研究成果。可是正统的口述历史研究,需要投入庞大的人力物力,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台湾中央研究院都以特定部门和专业团队进行工作,我们的能力自然无法比拟。不过,尽管力量微薄,但因着其他史料整理工作的经验,以及对受访前辈的尊敬,我们从未敢对访问工作掉以轻心。
许多香港作家长期以来发表作品众多,但结集出版成书的甚少,甚至未曾结集出版,因此也从未进入研究者的视野,作品的内涵被忽略,而文学寄生于报刊所揭示的作家与文坛、社会的互动关系也被遗忘─这些在一般论述所错失的人与事,正是我们所要寻访的。
访谈之前的准备工作,大多从翻检昔日报刊开始,我们尽量搜集和了解与受访者相关的材料,然后拟定访谈大纲。部份受访者并不以「写作」作为文学实践,而以编辑、文化机构负责人、政策执行者等身份在文化界发挥影响力,为访谈而准备的材料搜集范围更广,搜集起来也更不容易,但我们也希望通过访谈,呈现他们在香港文学发展历程中较隐性而却极重要的位置。至于访谈名单的拟定,受访者的重要性固然是前提,但绝非唯一的考虑,实际访谈名单的敲定还牵涉时机、地域、人脉等因素。因此,并未在本系列出现的前辈,绝不代表地位「次要」,他们与部份截至出版而访谈记录仍未能达成授权共识的受访者,我们都期待将来续有访问和跟进出版的机会。
认真而严肃的口述历史访谈,往往都不能限于一、两次会面,碍于种种条件限制,我们无法对每一位受访者都进行多次漫长访问,但都尽可能因应不同情况作面谈或书面的追问、续访。访谈整理成文字稿,从初稿到定稿的审订过程中,受访者或直接以文字补充,或提供口头、文献资料作参考佐证,充实访谈内容,凡受访者所补充的按语,均以()标示。另一方面,我们也向相关人士查询,翻查报刊、书信、文件、档案等文献资料,所得资料以附注形式作补充或以﹝﹞标示。报刊或机构简称首次出现也以﹝﹞交代全名,以后从略,每篇均独立处理。访谈定稿得到受访者授权始公开发表,出版前更添上人物小传,增加「本册相关报刊资料」及「人名索引」等附录,辅助阐释之外,更期望可借此呈现较广阔的历史图景。出版因篇幅所限,受访者一些与文学、文化工作不直接相关的经历不得不省略,内容过于重复之处也有所删节,但为求尽量保留访谈原貌,文稿一般不会按访谈内容重组。一切改动,均在已得到授权的定稿上编辑。
无疑,口述历史作为研究方法,取得丰硕成果的同时,也备受质疑。口述历史的可靠性,无可否认也不能避免因受访者的年纪、身体状况、记忆力、情绪、个人主观等等因素影响,也受访问者与受访者关系、说话时机是否适合等客观条件左右。访谈准备再充分、资料查证再严谨,似乎都无法弥补口述历史的某些先天缺陷。然而,受访者如何理解、选择、诠释、以至「改编」历史记忆,其实正好呈现了历史事件中「个人」的角度,填补了客观资料之不足。口述历史的主观性最受诘难,但这也正是口述历史最精彩可贵之处。何况每一种研究方法、每一种材料都有本身的限制,能否发挥口述历史的长处,关键还是在于读者、研究者的阅读角度与研究态度。
访谈计划开展以来得到不少前辈及同道支持,首先感谢多位受访者付出心力、时间和信任,其中好几位在接受访谈后离世,未能让他们及见访谈出版,我们至为歉疚。多位受访者在接受访问之外,还授权让所负责之刊物全文上网,并捐赠大批珍贵书刊以及富历史价值之手稿、信件、相片等文献资料,让后学得以从这些第一手资料认识历史,所有捐赠均已移送香港中文大学大学图书馆系统。此外,访谈工作得以开展,不同机关和朋友都在行政上、经济上提供了支援,谨此鸣谢(名单详见书末)。
唐德刚教授曾经指出,哥伦比亚大学的中国口述历史学部「誉满全球,而谤亦随之」,十多年来真正完成的只有一部中英双语的《李宗仁回忆录》和只有英语的《顾维钧回忆录》,其余多位民国要人的口述历史虽「工作经年,最后都是半途而废」,可见口述历史工作之困难(参唐德刚〈张学良自述的是是非非〉)。我们的研究规模与实力自不可与「哥大」同日而语,但勉力为之,也悉力以赴,访谈未及尽善之处,敬请各方指正。文学的历史本身已比一般历史更富诠释空间,口述历史突出的主观性也许更添争议,然而众「说」纷纭,互相比对参照下所呈现的复杂性,亦也许更贴近文学历史的本质。追寻历史的结果,每每都指向当下眼前,这一系列的访谈,期望在来未的历史里更见意义。
卢玮銮、熊志琴
二○一四年五月初稿
二○一七年一月修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