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1
那我们就去走走吧! PCT是「Pacific Crest Trail」的简称,中文叫「太平洋屋嵴步道」,一条全长四二八六公里,起点在加州与墨西哥的边境,终点在加拿大。得从春天走到秋天,跨过加州、奥瑞冈州和华盛顿州,穿越沙漠、森林、雪地,行经瀑布、崃谷、湖泊,耗时近六个月时间才能走完的一条长程健行步道。
所以,一定会被问到的问题是:为什么会这么毅然辞掉稳定的工作,挑战这样一条又臭又长,需要花上半年时间准备,然后再用另外半年光阴才能走完的步道?
这问题在脑子里萦绕好多回,一直没有可以说服自己的满意答案。当然不是「因为它在那里」,也不是「想要找回自己」,或许有更复杂、更难以解释的理由。但其实说穿了,我可能只是感到好奇而已。
在步道上走路的时候,很像在倒垃圾一样,每踏出一个步伐脑子就更清澈、透明一点。回来台湾后,我必须把净空的脑袋重新装进旅行半年的回忆,其中甚至包含我整个人生经验的累积。所以,如果要认真探讨「为什么」的话,这必须回溯到我人生中的第一场「旅行」。
还在念小学的时候,我跨上一部破烂的单车,想从家门口出发骑到附近的堤防看海,没有人知道我那幼小的心灵正在进行一场无与伦比的冒险,而我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从事什么样的行为,我只是想知道「那边」有什么?而我想用自己的力量移动到路的尽头,看看海岸的风景,这样就够了。多年以来,我还是常常一个人回到那座堤防,默默看着夕阳缓缓消失在地平线。尽管景色已今非昔比,一条快速道路从海里窜起,突兀地像一道丑陋的疤痕。但我永远不会忘记,当时那幅景象简直像地震一样,在心里激起的波澜,也许就是这道涟漪的起点。
或许想做一件事情其实不需要什么理由,跟我小时候的第一次冒险一样,心里就是突然有什么东西被触碰了、被揪起了、被点燃了,驱使我跟呆呆踏上这条步道。
电影《那时候,我只剩下勇敢》(Wild)的原着作者雪儿・史翠德(Cheryl Strayed),在独自走过一千八百公里的太平洋屋嵴步道后,找回了面对失落人生的勇气。雪儿说,一直到走完步道的十五年后,重新回到停下脚步的终点「众神之桥」,才领略到这段旅程的真正意义——学会「接受」。我想,走过这么辛苦又漫长的道路,必定会在没有察觉的地方凿出痕迹,然后在某天昭然若揭。我能学到什么?获得什么?会结交到有趣的朋友吗?走到终点又是什么感觉呢?是不是我的人生能从此改变?
走到最后几天接近加拿大边境时,在华盛顿州北喀斯喀特国家公园的步道上,如果不是针叶变成鲜黄色的金松佈满整座山谷,那熟悉的山形和云雾与台湾高山相比,在我眼里看来几乎没有分别。
在步道上的一百六十天,我们像游牧民族一样迁移在不同的城镇和山脉,将地图上陌生的名字一个一个消化、吸收,然后提鍊成和土地连结的回忆。才明白那个以为自己走在台湾山林的错觉,其实就是家乡的界线已经模煳了。太平洋屋嵴步道成为灵魂的另一个归属,成为我们永远的乡愁。
太平洋屋嵴步道提供了足够的时间和场域让我们能够尽情感受「生活」的真实面貌。感受季节的变化,感受人与人与大自然之间的互动——简单、直接,而且深刻。这个数千公里长的领域,没有什么复杂的事情需要烦恼。它是一座游乐园,不是一座竞技场,没有比较、猜忌和心机。在步道上,吃东西是为了吃饱,穿衣服是为了不要着凉;遇见不喜欢的人就把微笑藏好,不想说话的时候就听微风把树叶吹响。因为生活简单,所以变得特别容易满足,同时又拥有无比的自由,这就是一种纯粹的快乐。而这种快乐在城市里无法找到,唯有待在原野山林,才有时间将自己的灵魂探底。我想,这就是一种「回归」,回归到原始的自己。
到了现在,我已经不再期待有什么改变,才恍然大悟雪儿・史翠德所说的「接受」代表了什么意义。雪儿说:「相信自己不再需要伸出双手,试图抓住什么,明了自己可以单纯望着清浅水面下的鱼就足够了。」
走进山林,我以为要找寻的是「存在感」,一种自己用力活着的证据。但实际上是山走进心里,不着痕迹地让我学会对日常的坦然无碍。
杨世泰
前言2
热爱山野生活,也乐于拥抱文明。 这篇前言实质为后记,落笔时,我们又回到南加州参加Coachella音乐季,途中经过一年前曾经让我们苦不堪言的圣哈辛托山(Mt. San Jacinto),当时的极苦都已在生活中化为果实,让我们一再反刍、玩味。
我和阿泰是两个极平凡、单纯的爱山人,没有专业背景,没有完百经验,就像太平洋屋嵴步道上有许多几乎没有登山、健行经验的徒步者,仅仅是为了某种单纯的理由,甚至毫无理由走上这迢迢长路。完全仰赖事前尽可能充份准备,旅途中持续搜寻资讯、避免涉险,只为唯一的终点——平安回家。
从美墨边境出发后,一路向北,随着里程数的增加,生理与心理的负担也越来越轻盈。不需细数哀伤,也无需刻意乐观,只需要专注脚步,跟着瞬息万变的大自然一起脉动。原本提着走上步道,隐藏于心的些许罣碍,某日当我再度想起时,早已随着山谷里的风飘散不知何处。当我们抵达步道终点美加边境时,一切了然于心;走多少路或登多少山头已不是重点,接受其实不勇敢的自己,接受走过高山峻谷依然惧高症的自己,自力自主,诚实面对最纯粹、真实的自己,不带批判的。
近期的一场分享会中,健行笔记主编老王问我「似乎走上瘾了?」其实走路对我而言不像瘾头更接近日常,走在街道与步道对感官的刺激与内在触发的感知完全不同,而我都喜欢。刚开始接触登山时,以为自己是为了逃离城市喧嚣而走向山林,但渐渐地发现是为了找寻一种内在的平衡,一种游走文明与荒野的协调性。梭罗说「我离开森林的理由,和到那里去的理由一样充分。」一百六十天的步道生活,让我们更深刻体会到,我们热爱山野生活,也乐于拥抱文明。人生并不一定要把时间、精神力都用在同一种生活上,也不一定要名山百岳、或是以勇气之名远渡重洋才能接触自然。
过去仍住在台北时,邻近的象山就像自家的后院般,步行二十分钟即可到达。当时为了一趟首登百岳的行程,就近在这自家后院自主训练好几个月。熟稔每条小径后,我开始在这座小森林胡乱游走、恣意幻想,这种唾手可得、轻松就能与自然对话的空间,是台北盆地住民的特权与幸福。太平洋屋嵴步道上的日子让我回想起那段「小森时光」,那种自在悠游于文明与自然之间的平衡感。回到台湾后,我和阿泰开始探索我们的「后院」,找几处邻近的山径,延续那一百六十天在我们身上刻下、心上凿下的,我们热爱的生活方式。
戴翊庭
推荐序1
向往着,一种「不由自主哭出来」的步行! 阿泰和呆呆踏上太平洋屋嵴步道,彷彿是不久之前的事。
阿泰是计画缜密的年轻人,对旅程、装备和生活安排都很有见解,呆呆是平面设计师,她拍的山野照片情思幽微,像是叙事诗一样。这对夫妻在台湾的步道上行走,安静不喧哗,本身就是一页漂亮的风景,他们的穿搭装扮,有美也有实用主义,我猜他们走路中常常是思想着的,这种气质,在我的这一世代爬山者身上,是少见的。
当他们决定在二〇一六年的春天末端出发,并不让我意外,去PCT,就正是他们会做的事。付出一些不小的代价,走进一些结果不明的际遇,不知道最终会取得什么结果,对大人来说是一件不值得投入的事,但对年轻人来说,这种看似徒劳的徒步,却具有致命吸引力。
差别就在「自我」这个概念上。我辈中年,多半认为人生已定,「我」就是这么一回事,照着社会给出的剧本顺势而为,就好。年轻世代,「我」就比较复杂一点——我如此忙,是在实现自我理想,还是只在满足别人期望?我长久以来设想的「我」,真的是我吗?
十八世纪以来,西方现代人的「自我的追寻」,泰半,都是走在迢遥千里的步道上,去找的。
旅途上的未知,使步行者全神贯注,大自然恣意摆佈的地形与天候,敬畏步行者,也抚慰步行者,这使步行成为一种自我揭露与自我反思不断交错、对话的经验。旅程中,步行者用身体理解了自然,也窥见了平日隐藏在都市表演法则下,某个幽微的自己。奥地利现象学者胡赛尔曾经这么描述走路中的身体,带给步行者何等存在的震撼:「身体,经验着总是『此在』的事物,而移动中的身体,经验着一种无数片段组成的统合感:亦即是一连串运动向前的『此在』,通过着各种不同的『彼在』」(The body is our experience of what is always here, and the body in motion experiences the unity of all its parts as the continuous “here” that move toward and through the various “theres”);上一刻的「此在」对当下的「此在」来说,已是「彼在」了,因而当「此在」来临,那「彼在」的情感还是如昔吗?
一段长距离的步行结束,未必会找到人生终极答案,但确切地明白自己对某丝气味的执迷、对某个人生观的选边站(或嗤之以鼻)、对某种恐惧的快意泅渡、对某桩童年缺憾的从容接纳⋯⋯,就已是难以言喻的内在酬偿了,那意味着有一小部分的「我」破茧而出了,或许也有一些未来将让你殚精竭虑一生的某个志业之蛛丝马迹,浮上水面。
书里面,阿泰三不五时就写着自己又掉下了眼泪,这种真挚的激动,是该传染给更多的台湾中年读者才是啊。谁说人生就是可预期的这么一回事呢?没走过那种「不由自主哭出来」的步行,应该说人生还从未开始吧。
詹伟雄
推荐序2
多想也只是浪费时间,不如说走就走! 我的人生有几次重挫,为了静下心或逃避,暂时离开熟悉的人事物,野营在台七线无名的溪谷、把浪板当枕头看月升的海边、合欢山区无人的某处度过寒冷的几个夜。一个人和大自然独处,非常非常孤独甚至会恐惧,但这孤独会让脑子不断思考,内心像洗衣机里面的衣服不断拉扯洗涤,当恐惧转为享受时,会发现苍穹之下人多么渺小,虽说人生避免不了无解的难题,我祈祷上帝给我更大的勇气,好让我重拾信心面对无常的生离死别。
简单说享受孤独是少数人能品尝的甘甜,是需要慧根天赋的。我到后期才知道呆呆阿泰在PCT上,得知后心里面浮出的字眼很多,「干、好屌、啊都不用工作逆?我肯定会死在路上、顶级的流浪……」等等,惊讶赞叹后,才思考什么原因驱使他俩走上试炼,因为这不是常人会去做的事情,还是极致的登山客就是有极致的使命或目标?
还是跟我一样内心需要拉扯撑开,才有更多的空间来包容自我或所有?现今,我们早习惯物质充足、唾手可得的生活,要抛下舒适圈,走入陌生的国度,陌生的小径,虽说美景当前,却不是你我想像的容易啊。我浏览了几篇章节,他俩内心挣扎,身体疲惫痛楚,路上伙伴来来去去,开心与失落……虽说人生路途很长,但走上这PCT,似乎能浓缩人生,提早享受真正的孤独。
虽然阿泰呆呆不是用勇气或梦想这种很老土的旗帜伴行,既然不是,还是已经昇华到另外一种境界?我认为那种境界就是「想那么多,人生不就是一翻两瞪眼,多想也只是浪费时间,不如说走就走」。倒是我想很久的徒步环岛,到现在都没做,哎……惭愧。
这书值得一看。
张震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