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夢想與恐懼:選擇藝術傢的生涯
「在你的心裡,有一位你不認識的藝術傢。」──伊斯蘭教蘇菲派(Susm)神祕主義詩人魯米(Rumi)
最近,我收到一名年輕女孩珍妮佛寄來的信,她決定追尋一段藝術生涯,卻對這樣的選擇抱持懷疑。感受到某種召喚的她懷抱著夢想,卻也覺得孤單且不被理解。
「這麼做值得嗎?」她問道:「恰當嗎?你能給我什麼建議?」
她的信觸動瞭我,從中看見自己年少時內心的懷疑與渴望。儘管我無法告訴她該怎麼做,我還是想迴應她,以下是我的迴信:
親愛的珍妮佛:
謝謝你的來信。你覺得我可以針對你投身藝術領域的相關疑問提供建議,是我的榮幸。因為某個陌生人的作品打動你、和你隱密的夢想發生共鳴而與他聯繫,需要很大的勇氣。我明白這一切,因為我年輕時也做過同樣的事,我寫信的對象是美籍猶太裔作傢諾曼.梅勒(Norman Mailer)。
我不知道當時為何選擇寫信給諾曼.梅勒。他的情緒感受力肯定與我不同;雖然他的作品強而有力,它們與我本身的文學精神並不相符。我認為,這是由於他的思考模式具備某種陽剛性(masculinity)緻,而這正是我所欠缺的。那時,我剛開始在史丹佛大學修習研究所課程,學術上的智力要求,再加上新生活與新學習環境──研究所帶來的衝擊(至少在那個時候,研究所的環境與大學截然不同),使我覺得自己和街頭與普羅大眾之間的距離,變得更加遙遠,因為置身街頭的我最是充滿熱情與活力。或許梅勒先生的作品給瞭我這樣的希望:即便不成為知識份子,也能變得有智慧,而街頭生活也不會否定一個人的心靈追求。
無論如何,我都寫信給他瞭。儘管手邊沒有那封信的副本,我還是可以推想自己說瞭些什麼,可能和你這封信十分類似──以近乎懇求的口吻坦承自己的想法,期盼能從對方手中獲得一條救命索。(他似乎擁有我想要的人生與成就,同時也明白多數人都不理解的事。)我想,我希望有人伸齣援手、給我一張職涯藍圖,或者直接告訴我,我的夢想和遭遇的睏境都有其價值。
我記得很清楚在信中詢問,我能否到紐約和他一起工作(即便到瞭現在,每每想起這個要求時,我還是會感到羞愧)。雖然在一般大眾的心目中,梅勒先生感覺很冷漠,他的迴信裡卻充滿瞭憐憫。
直到今天,我依然留著這封由打字機打成的信,信末甚至還有鋼筆簽下的署名。信中展現齣這個男人的慷慨氣度,因此我想要將完整內容與你分享。
親愛的肯特.內伯恩,
你的信寫得很好,但恕我無法迴應你的需求。我嚮來獨自工作,而且我認為,待在另一個作傢身邊,不太能學到關於寫作的事,除非他有請抄寫員協助的習慣,但這樣的角色似乎很不適閤你。成為作傢的關鍵在於,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你得明白(通常來說,最好不要在變成作傢後纔體認到這一點),你作品中最重要的部分是什麼,以及隻有你可以錶達得最好的東西為何。這必須花費很多年的時間(你還得從事各式各樣的工作)。然而,這一切沒有捷徑。這正是睏難所在。事實上,它讓許多極有纔華的人無法成為真正的作傢。無論如何,你寫信給我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瞭;你現在的心境肯定與那時不同。
展信愉快。如果你心存懷疑,那就工作吧。你必須寫得比過去更多。
諾曼.梅勒
我不記得我的第一個反應是什麼,但宛如抓住浮木的溺水者,一直保留著這封信。我獲得瞭認可;我的存在有人肯定;我值得這個人給予迴應(和我相比,他的人生更美好而堅定)。或許我不會淹死。
我希望我寫信給你,也能為你帶來相同的安慰。因為你很真誠;因為你值得鼓勵,你的夢想值得追求,而你也不會溺死。
這些我都明白,因為我也曾經走過同樣的老路。所有藝術傢都走過這條路。我們都和你有過相同的懷疑。我們都曾經懷抱同樣的夢想、與同樣的惡魔搏鬥,我們所有人都會告訴你同一件事──這趟旅程不輕鬆,但很值得。
你將活在不確定裡,永遠不知道作品是否已經夠好。你總是擔心財務狀況會劇烈變動。你不確定你的夢想是否隻是種自我欺騙,並且很容易感覺受到迫害,以及對自己感到懷疑。你會看到其他纔華不如你的人比你更有成就,同時由於他人的無理批評而感覺受傷。你會感到憤怒、孤獨、不被賞識與理解。
但你也將活在快樂裡,創作會以某種超自然力量驅策你,使你感到振奮(這樣的時刻非常奇妙)。你將一直充滿活力、保有年輕的心,因為創作欲望會讓你的心靈保持活躍,同時對周遭的世界深感興趣。(從事其他職業的人日常生活單調乏味,他們早就感到厭倦;他們的靈魂已經變得麻木。)你將擁有屬於自己的時間,並且懂得如何與世世代代的前人和相隔韆裏的藝術傢同儕親密溝通──藉由他們的作品與他們進行私密對話,這是一種神奇的體驗。此外,你也將體會到,熱愛工作是什麼感覺。
外界很少有人理解這種生活的不穩定性。他們隻看見錶麵,也就是你已經完成的那些作品,以及你所享有的自由、成就與榮耀。他們不會明白,運用想像力與寶貴的創造力創造齣某個作品,並展示在眾人麵前的人總是如履薄冰──他可能會失敗、被否定(或者更糟的是,流於平庸)。他們不理解,在創造一件藝術作品──一場錶演、一幅畫、一篇文章等之類的東西時,你彷彿讓一個孩子誕生在這個世界上。拒絕接受你創造齣的孩子會使你受到傷害;形同父母的你看著自己的孩子被忽略、衊視與貶低,因此感到心痛。
若你投身藝術領域,你將逐漸瞭解這些事。這種人生並非適閤所有人。然而,如果你有勇氣選擇它,將會展開一場美好的人生冒險。你會加入夢想傢與故事守護者的行列,施展想像力,並形塑各種觀點。你會抱持遠大的誌嚮。
我期待你決定成為我們的一份子。我們的齣身背景不同、具備不同的纔能,並且懷抱許多不同的夢想。但我們都有一個共同點──若必須重新來過,我們還是會選擇同樣的路。這樣的人生真的很值得。
祝福你一切順利。
肯特 敬上
在寫完迴信之後,我停下來讀瞭讀這些字句。這封信看起來很好,同時讓人感到愉悅。如果幸運的話,就像當初諾曼.梅勒的信打動我一樣,這封信也會感動珍妮佛,並幫助她規劃齣一條與夢想相符的人生道路。
我將信封封好,然後把信寄齣。但她字裡行間所透露的熱切渴望與期盼依舊縈繞在我的心頭。她跟我聯繫、與我分享她內心深處的夢想與恐懼,這令她既羞愧又氣餒。
我不斷迴想起幾年前,我受邀和一些南達科他州西部「鬆嶺印地安人保留區」(Pine Ridge Indian Reservation)深山裡的拉科塔族朋友,一起參加「汗屋」儀式。因為我緻力於原住民支援工作三十年,他們以此錶示敬意。這場儀式恰巧在我六十歲生日當天舉行,使這次深刻的體驗變得更具意義。
「汗屋」具有深切意義,不能輕率看待。它其實是一種宗教活動,讓參與者得以滌淨身心,唯有懷抱開闊的心胸,纔能進行這樣的儀式。
在儀式進行的過程中,參與者都待在炙熱難耐的漆黑小屋裡;所有人都被要求說齣內心的想法。輪到我時,我幾乎不假思索地說:「我想學習如何成為一個『長者』。」(我指的是這個詞最深遠的涵義。)
多年來,我與原住民朋友變得親近,並潛心研究他們理解事物的方式。對他們而言,生命並不是從齣生至死亡的一直線(最重要的歲月位於這條直線的中央),而是一個圓圈,如同四季,每個年歲都有它應負的責任,以及獨特的贈禮。經歷過所有季節的長者在人生旅途中獲得瞭寶貴的智慧,他們必須與晚輩們分享這些智慧。
珍妮佛的來信使我想起那次體驗。在迴想她的信件內容時(同時也包含這些年來,我所收到的其他類似信函),我意識到,曾在汗屋這樣祈求的我該負起責任瞭。現在,我必須以前輩與老師的身分,訴說「追尋藝術生涯」意味著什麼。
截至目前為止,我已經當瞭三十年的作傢;在成為作傢的二十年前,我則是一位執業雕刻傢。我明白藝術生涯的核心,其中所包含的夢想與恐懼、潛藏的挑戰,以及那些意想不到的報償。現在我應該分享,自己對選擇藝術傢生涯有何看法。如此一來,不隻是珍妮佛,還有這世界上的每一個「珍妮佛」(以及所有曾經像珍妮佛一樣,卻被迫擱置藝術夢想,或較晚展開藝術旅程的人)都能從我的經驗中學習,並且領會藝術生涯的魅力。
於是,這本書就誕生瞭。
在書裡,我盡量忠實分享我在藝術旅程當中的收穫,將它提供給每一個對藝術著迷,並夢想著展現內在創造力的人。但最重要的是,對於那些剛展開藝術旅程、覺得藝術宛如月球引力牽動潮汐般吸引著你,同時想瞭解這趟旅程將會是什麼模樣的人,我要將它當作禮物送給你們。
我帶著開闊的心胸寫下這些文字,將它們獻給各位,以及任何想領略這種人生的人。(有非常多人都憧憬這樣的人生,但瞭解它的人卻很少。)願這些文字帶給你們勇氣,以及深刻的理解與啟發。
希望你們覺得它們值得一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