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讓我變成蒲公英吧!
蔡怡佳(輔仁大學宗教學係教授)
生態心理學在臺灣的開展與《生態心理學:復育地球、療癒心靈》與《失靈的大地:生態心理學的反思與實踐》在心靈工坊的齣版有很大的關係。生態心理學雖然尚未齣現在臺灣心理學相關係所的課程中,卻是關切環境教育與環境運動的人們在反思人與自然之關係時的重要思想資源。這個位居學術邊緣,但也因爲邊緣而有著基進性格的心理學迴應瞭生態人麵對環境議題時尋找文化心理根源的關切。事實上,《生態心理學》(Ecopsychology)作為在臺灣登場的首部麯,正是荒野保護協會誌工翻譯的成果,也是荒野保護協會推動「生態心」活動時的基本研讀著作。《地球就是諮商室:超越人類中心主義,邁嚮生態心理治療》是延續生態心理學在臺灣推動的第三部作品。本書的作者瑪莉- 珍.羅斯特(Mary-Jane Rust)有榮格分析師的背景,長年推動生態心理學,也有多年在戶外進行心理實踐的精彩之作。
羅斯特在本書首章先分享瞭她在戶外進行心理治療的經驗。走入戶外的心理治療改變瞭我們對於「戶外」的理解,「戶外」拓展瞭我們對於諮商室的固有想法。原來以人與人之交流為中心、將諮商室當作空間背景的心理治療,在走入「戶外」時,現今阻絕自然的生活方式中人與自然的疏離被打破。這樣的打破將自然重新帶入我們的心靈內室,也將心靈內室擴展,成為詹姆斯.希爾曼(James Hillman)在為《生態心理學》寫序言時所提到的「以地球為度的心靈」。當人們體驗到自然作為心靈開展的涵融之地時,諮商室中人與人的親密交流在自然這個新容器中也得到瞭新的隱喻和映鏡痛苦經驗的可能。羅斯特分享瞭在自然之中許多奇妙的共時性經驗,「猶如恩典的介入,使人經驗到完整」。然而,走入戶外的心理治療並不意味著隻能在室外進行,而是恢復那「腳踏實地」(grounding)於自然中,從而使人完整的視野與體驗。
生態心理治療有許多生態療法的前驅,這些前驅認識到植物、樹木、動物、基本元素(石、水、火),以及「野性」可以成為人們請益的老師,以及在痛苦中的撫慰。生態療法大多不依靠人類的語言,且容許複閤的行動同時開展。羅斯特提到始於1992年的Nature Growth Project 如何以倫敦北部的市民農地為基地,為尋求政治庇護者與難民進行治療。這些從不同文化流離到英國的人們,難以在狹小侷促的諮商室中,用他們不熟悉的語言說齣心中的創痛。但在進行園藝、和土地建立關係的過程,心底的傷痛容許以自然的節奏接近,自然的力量也默默成為心靈的力量,讓這些流離至異鄉的人們得以言說其苦痛,並在新的土地上開始植根。這個把心理工作與種植、共食、以及多元文化經驗結閤在一起的療癒計畫,成為之後在英國推展類似計畫的基礎。心理治療擴展其諮商室,並與其他生態治療結閤,在臺灣推動的綠色照護也可以見到這種閤作。
荒野保護協會的「生態心」緻力於推動心理工作者與環境工作者的共學與共同實踐行動,也是臺灣在地複閤式實踐的例子。
除瞭上述生態治療對於生態心理治療的影響,生態心理治療認同生態心理學將人類的苦痛與地球苦痛連結的認識,因而擴展瞭心理治療對於心靈苦痛之來源的理解。環境危機背後的文化心理根源與人類中心主義有密切關聯,而地球所承受的苦痛、人類對於非人類世界的壓迫又與人類世界中種種的壓迫交相錯疊。在討論人的完整性時,不能避開人類世界與非人類世界的倫理關係,也不能無視人類與非人類世界中權力與壓迫的議題。這些在心理治療比較少被討論的麵嚮,也是生態心理治療可以對心理治療提齣的重要提醒。反過來說,當心理治療開始納入人與地球的共苦的視野,就像羅斯特在書中所提齣的「與更大整體相關的創傷及療癒」,心理治療也可以成為迴應地球眾生之苦痛的實踐途徑。
本書的最後一章以社區之生命網絡的整體觀來談社區中的生態心理治療,羅斯特提到運用儀式、藝術、故事、想像力、展覽、文化心理治療等等促進改變的方式。以社群為基礎提齣迴應自然與人類苦痛的種種實踐方案,說明瞭生態心理治療如何成為「整體而多樣的實踐」。把人類痛苦與地球痛苦連結的視野,對心理治療帶來新的洞見,也構成新的挑戰。走入大地的心理治療改變瞭心理治療習慣依靠的諮商空間、姿勢、說話的樣態,以及時間的支配,對從事心理工作的治療者來說,可能會因為離開慣性而覺得無所適從。羅斯特在本書對心理治療工作者所提齣的新框架與實踐方式也意味著工作者要踏上脫胎換骨之道。在與他人之痛苦同行的艱難之中,治療者其實也在經歷著一次又一次的脫胎換骨。生態心理治療所指齣的治療者的轉變,讓我想到日本作傢內田麟太郎為經歷三一一大地震的孩子所創作的《ひばりに》(雲雀),詩的大意是:
看見垂頭喪氣的你,我什麼也說不齣來。
沒有話語可以傳達你的悲傷。
那麼,讓我變成蒲公英吧!在你身旁綻放。
讓我變成蒲公英的絨毛吧!讓你把我吹到空中,
成為你的信差,嚮雲雀訴說思念的韆言萬語。
垂頭喪氣的你,為瞭把我吹到天空,會將頭抬起,仰望天空。
你吹齣的那陣小小的風、藏不住的喜悅的哽咽,
就這樣嚮雲雀訴說吧!
説那些關於風的、小小的、微微的故事。
這首為瞭安慰孩子而寫的詩加上植田真的繪圖後,成瞭一本繪本。被垂頭喪氣的孩子吹到空中的蒲公英,讓我感受到羅斯特在全書最後所提到的「絕望時代中的希望」。為瞭成為他人苦痛的信差,治療者可以變成蒲公英。我想把這樣的意象傳遞給閱讀本書後,願意走上脫胎換骨之道的讀者。
校閱序
以行星為諮商室,療復個人與環境的大局
與作者瑪莉- 珍.羅斯特(Mary-Jayne Rust)的緣分,要迴到早年開始引進生態心理學思想的源頭說起。1995 年荒野保護協會成立後接觸到生態心理學(ecopsychology),
2010 年與美國保育大團Sierra Clun 聯繫,翻譯齣版《生態心理學》一書,其後適逢林益仁老師邀請澳洲保育前輩約翰.席德(John Seed)訪颱,2011 年在臺辦理《生態心理學》書中多次提到的「眾生大會」(The Council of All Beings)工作坊。再透過他的引介,與被第一代生態心理學思想喚醒的本書作者,並是榮格分析師的瑪莉- 珍.羅斯特取得聯繫,邀請她在2013 年訪臺講學及辦理工作坊,繼而在心靈工坊前任總編輯王桂花的積極安排下,於2015年翻譯齣版由羅斯特主編的《失靈的大地》。這一係列的發展可參考心靈工坊齣版的《生態心理學》、《失靈的大地》兩書的導讀與譯序,在臺灣算是引進生態心理學思想的重要脈傳。原本2017 年的園藝治療國際研討會邀請羅斯特再次訪臺,以「生態心理學:大自然的療癒力」為題發錶演講,無奈她為安頓年邁雙親,臨行前取消瞭行程。之後又遇上COVID 疫情肆虐全球,英國更是重災區之一,便一直未能成行。所幸因為生態心理學思想在臺灣逐漸成長,加上她身為榮格分析師,也讓我們一直保持聯繫,並在她齣版《Towards an Ecopsychotherapy》(中譯書名《地球就是諮商室》)一書時,很快著手進行中文翻譯事宜。生態心理學的濫觴,嚮以1990 年代研究非主流文化的歷史學傢羅斯劄剋(Theodore Roszak)號召關心環境的心理學傢、心理治療師們匯聚閤流,閤編《生態心理學:復育地球,療癒心靈》(Ecopsychology: Restoring the Earth, Healing the Mind)一書為最明確的起點。除瞭以心理學剖析人類破壞環境行為背後的心理動力因素之外,也發展齣各種猶如心理工作坊的行動方案,試圖讓每個人心中的生態無意識(ecological unconscious)可以被揭露而意識化,讓人們可以探索並整閤內在的生態自我(ecological self),治療人們在文明發展過程中所罹患的大自然缺失癥/ 自然天性缺陷障礙(NDD, nature-deficit disorder),發展社群治療(community therapy)療癒人與自然關係(human-nature relationship)等。在環境運動中,尤其以解說、教育模式宣揚環境理念的領域裡,開始看到許多像是在做心理成長團體、團體心理治療般的畫麵,擴展齣許多生態心理學式的內在工作。
再從環保圈嚮外看的話,把自然元素用在健康問題上的各種綠色照護模式:園藝治療、荒野治療、冒險治療、森林療癒、動物輔助治療、生態療法⋯⋯等,也陸續從國外引入臺灣。除瞭豐富身心靈工作的媒材之外,更重要的還是促成反思:我們當初又是怎麼把這些現在拿來療癒人們的丹藥—大自然—剷除瞭,然後現在再迴頭把大自然拉迴來療癒人們?有趣的是,至少就我的觀察與參與經驗而言,這一個領域在臺灣的發展,除瞭少數專業醫療人員、心理治療師們在既有繁忙工作外的參與,更多的似乎是非治療專業的綠人、環保主義者、尋求自我療癒者、關切傢人健康者、中年反思生活的職涯翻轉者等,從醫療照護專業之外轉行投入。
這也無可厚非,畢竟現在的專業人員們當年受訓的典範,與新發展的生態療癒典範並不相同,典範的演變與轉移需要時間。這也讓我聯想起當年聽到約翰.席德大學時主修的是心理學,還很理所當然地覺得他是因此連結上生態心理學,不料他很明確地否認,直言當初學的實驗心理學、行為主義實在跟他後來的生態心理學取徑沒有什麼直接的關連。而現行專業照護工作的標準繁重,已經讓大傢忙得透不過氣,難以撥齣心力。有些時候,我們反而試著用綠色照護模式來幫醫院裡的其他同仁辦理紓壓放鬆的員工協助方案。還好這樣的綠色能量,還是在實務工作的其他角落慢慢纍積起來。而羅斯特身為一位資深的心理治療師,引路在前分享心得,期待也讓更多心理治療專業者願意走上這條道路,開始形塑生態心理治療師的角色。
而這種生態心理治療,終究不該隻是一份運用自然資源來服務人類的工作,在生態心理學的發展使命下,生態心理治療師應該肩負起透過療癒人心,以達到復育地球的終極目標。本書的後半段便將個別治療室的視野再擴大,以行星為治療室,療復整個人與環境的大局。生態心理治療,既是「生態」化的「心理治療」,也該是對全人類「生態心理」的「治療」。本書言簡意賅,微言大義,許多作者一、兩句話帶過的人物、組織、事蹟,細查之後都可以擴展成動人的章節。這本篇幅不大、格局不小的書,希望也能帶動國內的生態心理思想與生態心理治療實務,再次邁前一步。期與治療工作者們共勉之。
陳俊霖
榮格分析師
精神科醫師
2022 年6 月
導讀
生態心理治療是一種相對較新的心理治療形式,這種治療瞭解人類之間的關係繫存於地球上更大的生命環境中。生命網絡不僅是生物的集閤,更像是土地—水—天空—樹—空氣—生物—太陽—人的連續體。當該連續體內的關係被破壞時,就會產生創傷。我們無法孤絕地療癒自身。心理治療邀請我們講述我們人際關係的故事;生態心理治療(ecopsychotherapy)將其擴展到我們與地球的故事、人類關係所處在的來龍去脈或時空背景。
生態心理治療隻是生態心理學領域提齣的眾多生態療法之一,它是對人類與自然界的關係的探究。生態心理治療是一種生態療法(ecotherapies),它也關注內心世界以及治療師與個案的關係。覺察到該治療領域內的權力結構後,我想強調一點,這不代錶生態心理治療比其他形式的生態療法更好,而隻是提供某些個案可能會受益的另一種方法。我選擇的書名Towards an Ecopsychotherapy(意為邁嚮生態心理治療)將這視為一個新興領域來討論。
隨著氣候混亂的加劇,越來越多人開始意識到環境危機的嚴重性,我們也更深刻地覺察到地球與我們之間的關係已經功能失調——而地球是我們賴以生存的基礎。對危機的覺醒是一把雙刃劍。一方麵,目睹因人類現行製度而受苦的土地、生物和人民卻無法著手改變,是非常痛苦的事;而另一方麵,危機迫使我們記起我們是世界網絡的一部分。生命充滿著難以置信的豐富和神祕。從我們在母親子宮中受孕的那一刻起,我們便與土地保持著聯繫。我們都齣生在土地上,擁有自己獨特的特質和氛圍。我們經常談論愛上地球上某個特別的地域,當這片地域被所謂的「開發」摧毀時感到沮喪哀傷。在戶外閒晃看到滿天的星鬥,抑或在山邊水涯渡過時光可能會心盪神搖,且具有轉化與療癒性。
我們中有許多人與動物或樹木形成緊密的連結。我們在童年時期的第一次經驗死亡,很可能是因為失去愛犬或愛貓。有些人通過樹木的陪伴或親密的動物夥伴尋求慰藉,得以逃離功能失調的傢庭。沒有這些關係,我的許多個案可能無法存活下來;有時,這是他們一生中唯一經驗過的無條件之愛。花園、公園或海灘可以成為遊樂場,通往魔法世界的大門就在此敞開。當然,這是指如果我們在童年時期有幸能夠齣去戶外玩耍;而這對於許多人來說,已經被螢幕上的娛樂所取代,而且城市地區的人們可能無法使用綠色空間。
然而,大多數形式的心理治療和諮商也僅關注於人類的關係。早在1960年,精神分析師哈洛德.席爾斯(Harold Searles)就描述:「非人類環境⋯⋯被認為與人類人格發展以及與精神疾病的發展無關⋯⋯好像人類是獨自在宇宙中,在一團均勻虛無的基質中追求著個體和集體的命運,」(1960, p.3)。這是更廣泛文化態度的一部分,在這種文化態度中,我們認為自己與所有其他生命形式是分離的,並且優於所有其他的生命形式。今天,我們正是在這種脈絡中進行心理治療。自然而然地,隨著自然形勢的惡化,我們正看到越來越多人齣現「生態焦慮」(eco-anxiety)或「生態悲痛」(eco-grief)。這些並不是需要治療來處理的病理癥狀;相反地,它們是對危機世界的健康反應,需要在人類社群中被分享和護持。
地球律師(Ear th lawyer)波利.希金斯(Polly Higgins)將對生態係統的廣泛破壞稱為「生態滅絕」(ecocide),並敦促國際刑事法院(International Criminal Court)所訂的《羅馬規約》(Rome Statue)將生態滅絕列為第五種危害和平罪(Crime against Peace)。正如精神分析師莎利.溫特羅布(Sally Weintrobe)指齣:「將生態滅絕定為戰爭罪行時,戳破瞭人類自滿的巨大泡沫,也就是我們以為生活在和平時代的想像」(Weintrobe, 2013, p.1)。然而,我們卻依然故我地生活著。
心理治療的經驗告訴我們,改變既不容易,也不是線性的。自我的一部分想要改變,而另一部分則想視而不見,繼續「照常」生活。看到許多人走上街頭,投身於反抗滅絕運動(Extinction Rebellion)和青年氣候抗爭,有些人覺得寬慰,但另一些人則抱怨這對他們的「正常」生活造成「破壞」。一次認真的診療確實會打亂我們的日常生活!這需要我們退後一步,長期認真看清自己的立場,以瞭解問題的根源,以及如何使自己恢復平衡。
這本小書將提供一些關於生態心理治療實踐的種類及歷史、重要的主題、思想和爭議。第一章描述生態心理治療的戶外實務工作。第二章簡要介紹生態治療(ecotherapy)的歷史以及當今提供的多種實務模式,包括該領域麵臨的挑戰。第三章概述生態心理學(ecopsychology),為生態心理治療提供一些脈絡與敘事。第四章和第五章將迴到心理治療室的傳統設置架構,探索我們與人類外世界的關係對療程的各種影響。第四章的重點是個案如何談論(或不談論)生態危機,以及治療師可能如何應對。第五章探討人類中心主義(anthropocentrism)如何影響治療工作。第六章總結生態心理治療的重要條理。第七章則超齣極端個人實務的心理治療之外,進一步思考當許多人問到在這個動蕩的時期,我們該從哪裡找到希望,當我們陷入生態文明的睏境時,心理治療技術和洞見可能對我們的主流文化提供何種幫助。這些章節可以按任何順序閱讀。對於希望從理論概述開始的讀者,請從第三章開始。對於希望在更傳統的治療室環境中開始生態心理治療的讀者,請從第四章和第五章開始。對於像我這樣、希望從在樹林中鮮活的個人故事開始的讀者,請按原文的排序閱讀。從實踐開始,然後找方法去理解,是我學習的方式。我發現這與我們的主流文化不符,後者通常在還沒進入實務之前想先從概念著手。
本書所有臨床材料均取得使用授權,並且已大幅改寫。關於「自然」(nature)一詞的註釋:為瞭避免我們的語言給予人與自然分離的印象(例如「齣走而進入自然」〔going out into nature〕),我將使用一係列的句子,例如「人類外世界」(other-than-human world)、「超乎人類的世界」(more-than-human world)或「自然的其他存在」(the rest of nature)。有時我會大寫自然(Nature),意指我們所居住更大的整體,神聖的生命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