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人與山野之間那一條無始無終的地平線/蕭蕭
就陳煌而言,「仙」的造字,是人與山野之間那一條變化無盡、無盡延伸、延伸到無始無終的無盡藏,永遠到不瞭卻也永遠引逗著的那一條地平線。
他,尋仙而來,而去。
現如今,陳煌迴來瞭,三十年前那個原野觀察者、山野漫遊者、荒野紀錄者,散文傢陳煌迴來瞭!藉著一本三十年前自己手繪的生態細密畫,藉著那一條虛擬的地平線卻又是自己實足親踏的野地書寫,迴來瞭!
書名《尋仙》,多麼明確、堅定,且又節製的兩個字的意誌!
相對的,他的副標則是「追憶微生態私生活的自然念想」,浪漫而現實地描繪齣整部散文集的質地與內涵,就是那麼「微生態」、「私生活」的「自然念想」的「追憶」,就是三十年瞭仍然清晰、生鮮的自然影像,自動播放,自在旁白。
《尋仙》的插圖與文字,相隔三十年,但在當今天文及地質學界的理論和觀測皆一緻認為的四十五~四十六億年之間的地球年齡而言,這三十年卻隻是小數點後麵的微渺數字。相對的,遠離野地不到五十年的自以為「文明」的我們,當然無法察覺其間的歷史差距,當然也不確然相信那是當今人類應該嚮往或尋找的仙境!
但在陳煌的插圖與文字間,或多或少會感覺齣那是人與山野之間變化無盡、無盡延伸、延伸到無始無終的無盡藏……
或多或少、或淺或淡,會察覺齣陳煌曾經追尋的那時空、那場景、那氣息、那蟲、那草、那鳴叫聲、那荒涼感,似乎也能聞到陳煌一個人獨自穿行在風中雨裡所摩擦齣來的疏野味道。
不曾離失,其實也未曾擁有;不曾熟稔,其實也未曾全盤俯臨與辨識。
彷彿遙遠的天邊淡月。
就像是眼前這一場四十多幅的插圖遭遇。
逐日逐日的蹲伏、觀測,模擬、繪製,逐日逐日的物華與我對視、對峙,而後揉閤成我與圖繪,而後融閤成天與人的兩相忘,忽忽三十年,圖繪醒來,文字醒來,我醒來你醒來,天邊的淡月也醒來。
曾經裝入眼簾,就會裝在心窩;曾經裝入行囊,就會裝在記憶深處。
隻待天外的鐘聲響起。
那四十五~四十六億歲的古老地球一直醒著吧!
那十數年在荒野中晃盪的歲月、所塑寫的文字形符,一直醒著吧!
那記憶的蕨類,和泥盆紀一樣久遠,一樣醒著吧!
我喜歡陳煌這樣說:
「我們都想由流浪中創造齣一個不需再流浪的傢園,比如桃花源。
而這荒野就是桃花源,野生動植物的桃花源,也是風的四季的桃花源。」
陳煌黏著他的荒野,我們黏著他的荒野圖記,其實也黏著他三十年的桃花源夢想,黏著他六十年的生命沉思,黏著人類終極而未可終及的呼喚。
隨著陳煌尋仙吧!人與山野,若即若離,那一條變化無盡、無盡延伸、延伸到無終無始的仙境……
2023.4.16. 清明已過.穀雨將臨
推薦序
陳煌尋仙/李瑞騰
上世紀七十年代後期,我開始從事編輯工作,也勤快寫作,發錶一些文學評論,也陸續參與文壇活動,認識瞭許多年齡相若的寫作人,時相往來的不少。很快便結識瞭陳煌。他來自高雄,世新廣電畢業,寫詩和散文,做編輯工作,曾任《愛書人》雜誌編輯,參與《陽光小集》的創辦,記憶所及,他在《幼獅》相關刊物及各報副刊發錶過很多作品。
陳煌最初的散文,和當時年輕的我輩一樣,叩問生命、呼喚青春,有著淺淺的哲理、淡淡的哀愁,齣之以美美的文字,後來都收在他齣版的前幾本散文集中(如《夜夜在小鎮》、《長捲》、《陽關韆唱》)。但我輩青年寫作者,經歷一九七○年代後期幾年的時潮震盪(鄉土文學論戰、和美國斷交、美麗島事件),普遍意識到寫作之於我群,包括土地、歷史和人民,密切關聯,可以說是一種大覺醒吧,一九八○年以後,他們走齣自我小空間,從政的、搞運動的(社運、文運、原運、客運等)、作媒體的、寫作的,甚至大專院校教書從事研究的,不同層麵、不同工作形態,都可以發現有一種指嚮舊體製、舊社會、舊思維的新脈動。
對於自然界,陳煌原本就有所關愛,從南方北漂,在都會裡工作與生活,當自然生態保育的風潮一起,「我們隻有一個地球」的呼聲此起彼落,他開始寫鴿、寫蟬、寫人鳥之間、寫他對於大地的沉思、寫大自然的憂鬱、寫大自然的那些歌手、寫野地等等,陳煌作為一位自然生態作傢的專業形象於焉形成。
陳煌是媒體工作者,八、九○年代,在臺北,他遊走於幾個不同類型的雜誌社之間,為稻糧謀,也通過刊物和受眾對話。這樣的工作在編輯室進行,但要能掌握時潮社脈,而且心思要非常細密;而他自己的寫作,場域是野地、山林,用學術話語來說,必須田調,觀察、紀錄、錄音、攝影,有時還要素描,他必須利用週休去做寫作的準備,真正一字一句書寫,當然隻有夜間瞭。而如果隻是一篇兩篇、一本兩本,那也還好,陳煌在上個世紀的後二十年間寫瞭十幾本生態散文集,獲得時報文學獎、吳魯芹獎、吳三連獎的高度肯定,肯定的不隻是他的作品,也包含書寫的行為本身。究竟要有多深的自然之愛,纔能如此持久奮力寫作?
陳煌談到他極重要的《人鳥之間》時說:「(此書)包括瞭我一年四季的完整定點觀察散文紀錄,它關於野鳥、關於昆蟲草木、關於人、關於大自然一切變化的記載,以週記方式記錄瞭野鳥新樂園的地誌。」「它傳達我個人的觀察和思考,以及一種土地愛、人文生態觀。」他痛心地說:「當它呈現在讀者您的眼前時,已不再存在。因為,它和所有已消失瞭的荒野自然一樣,正被人們快速無情地糟蹋。」文明反成為一種野蠻的暴力,糟蹋原始素樸的荒野,我們都知道,但無可奈何。
二○○一年夏天,陳煌去瞭大陸,和雜誌有關的工作,除瞭《新銳》創刊主編,還做過《iidea創意設計月刊》創刊主編,《汽車生活報》創意總監。在大陸待瞭十五年,二○一七年迴到颱灣。他去大陸發展,我知道;迴來,我也聽說,但除瞭偶見他的詩文發錶於報刊,還沒有機會見麵。最近他來信說有新書要齣版,要我這個老朋友幫他看看,寫點閱讀心得。我很高興又聯繫上,雖然已欠缺年輕時那種把酒言歡的熱情,但藉著閱讀老友的創作文本,將一大段空白歲月的情誼,牽來牽去牽起,也可以彌補一些因環境變遷和彼此際遇差異而產生的遺憾。
拜網際網路四通八達之賜,我點閱瞭每一筆和陳煌有關的資料,發現他在去年曾齣版一本以「雲淡風清」為筆名齣版的《雜念:與凡間觸動共舞的小碎步》,我注意到陳煌在〈序〉說的,這「一則則簡短有意思的雜念」,「約有一百多則,是當初從已寫完的前十分之一處約二萬字中挑選的,若有主題,那應該是:「觸動」,它們是「在四、五年前」「開始寫的」。意思是說,大約在返臺前後以降的四、五年間,他寫瞭約二十萬字的手記。手記體散文曾於一九七○年代風行,瀋臨彬《泰瑪手記》(一九七二)、羊子喬《太陽手記》(一九七四)、渡也《歷山手記》(一九七七)等我迄今記憶猶新,陳煌以「雜念」命名,拈齣「觸動」主題,實為手記。
這說明陳煌在生活中恢復瞭寫作,記下來的雜念以後還可以當原始素材再創作。但真的能夠雲淡風輕嗎?陳煌新書有一個副題「追憶微生態私生活的自然念想」,這句密度超高,拆開來看,首先是「追憶」,其次是「生態」、「生活」,再來是「念想」,後三者上加「微」、「私、「自然」。其實讀一下如自序之〈尋仙而來〉,首篇〈尋仙〉以及最後的〈後記〉,此書寫作之因緣及內容之主題傾嚮等,就可以理解瞭。一本薄薄的三十年前畫的生態插圖重新齣土,牽引多少前塵往事,陳煌本就善感,觸動他的是當年的生態觀察和自然寫作,我也感動,隻因他「為它們新寫一本書」,即這本包含約四十篇「念想」的《尋仙》。
書中所有的篇名都兩個字,都對應著一張插圖。陳煌說,許多篇章「不免多少延續著對野鳥新樂園的迷戀,以及一些些念想,不過,我試著跳脫齣過去完全的生態寫作方式,加入瞭更多我的追憶與心念元素。」從「延續」到「跳脫」,陳煌等於是為他新一階段的散文寫作定調,動植皆文,寫作者因時因地在物我之間調整比重:「我」多一點,「物」相對少瞭一點;下筆重一些,話題嚴肅,讀來心也沉重,放輕鬆一些,就比較自在、適意瞭,讀來壓迫感沒那麼重,卻也能感受作者的憂懷。
陳煌去瞭大陸十餘年,基本上和臺灣文壇斷瞭聯繫,但這段期間有二本碩士論文探討他的寫作,一本明示研究他的「自然寫作」(李明展,臺北市立教育大學中國語文學係,二○○九),一本專論他的「鳥類書寫」(孔淑如,國立中興大學臺灣文學研究所,二○一○);陳芳明《臺灣新文學史》(聯經,二○一一)有一章〈一九八○年代颱灣邊緣聲音的崛起〉,其中一節論〈散文創作與自然書寫的藝術〉,雖未專論陳煌,但談完環保成為臺灣文學一個永恆主題,特舉劉剋襄,談完劉剋襄,他說:「同時期重要自然書寫的實踐者,還包括探險的徐仁修(一九四六~)、觀鳥的陳煌(一九五四~)、觀鷹的瀋振中(一九五四~),都豐富瞭這階段自然散文的精神與內容。」上世紀末,陳煌的文學價值及歷史地位已經非常明確,中斷瞭十幾年,他當然不會忘情於荒地,用《尋仙》承轉他的自然書寫,繼續為他筆下的微小動植物尋找新樂園,也為他自己「尋一個安適得宜的傢」。
此外,他一字一句寫下的大量的雜念中,是否也包含他十五年的大陸經驗?從馬英九到蔡英文,海峽變得濤驚浪駭,我想起日治下張我軍到北京,留下一本詩集《亂都之戀》(一九二五);戰爭時期吳濁流去南京一年,多年後編成一本遊記《南京雜感》(一九七七),而身為一位當代臺灣作傢,陳煌大概很難不追憶在大陸的羈旅歲月,寫吧!那也曾是一塊荒地。
序
尋仙而來/陳煌
找到自己這些三十年前的手繪插圖後,就在想,為它們新寫一本書。
《尋仙》,就是。
仙人在哪,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我喜歡什麼。
三十年前,我寫《人鳥之間》這本書時,原來的書名是,野鳥新樂園。
說實話,《人鳥之間》一書是我最鍾愛的,而三十年後的《尋仙》一書可視為《人鳥之間》的餘續,我一樣獨愛。
雖說,那野鳥新樂園這野地就是野鳥們的傢,桃花源,烏托邦,夢想之地。
而這本書中提及的野地,或荒野等等地方,雖不盡然是指那野鳥新樂園,況且,經過這三十年後,恐怕所有的野地都已有改變,變得更糟糕不堪……但我多年來也在尋訪自己的傢,一個如桃花源的傢,一個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一個能好好思考寫作之處,那也許是類似野鳥新樂園的地方,野地,或荒野等等地方,而我,或是我們或許如野鳥,野花草一樣,都需要一個夢土。
這本書的許多章節,不免多少延續著對野鳥新樂園的迷戀,以及一些些念想,不過,我試著跳脫齣過去完全的生態寫作方式,加入瞭更多我的追憶與心念元素。更明確地說,這本書我寫瞭一些微小動植物等等的微生態,自覺地去感受他們的私生活,用我自己的語言,感覺有點脫離瞭過去我寫生態的較沉重與嚴肅的筆調,而以較自在,適意,自然的方式關注審視他們;不,也許不該也是沉重或尖銳般的關注審視,而是說說我感受到的他們與我的原本私下生活,我與他們的關係。
我想輕鬆地寫他們,還有我與他們之間的關係,如此而已。
因為如此,如此想來,這樣的記事可以讓自己一路寫下來,也感覺很開心。
而且,每篇保持較適中的字數,以利閱讀。
其中隻有「追蹤」一篇文字較長,因為它寫得最早,早到我後來找到以為失散的手繪插圖之前,早到我後來想寫《尋仙》之前,而且它保留紀錄瞭我在野地的一迴冒險情節,很有意思,故留存瞭下來。
當然,要尋的仙,何嘗不是我夢想中的傢,桃花源,烏托邦,夢土,希望,或者是你自己朝思夕想的地方?
因為在我們心靈中,現實中,或許都需要尋仙,尋一個安適得宜的傢,不論是否尋得到,心中總要供奉一個仙人,一處神仙之地,讓我們去追尋,這也很不錯的。
至於我,尋仙得如何瞭?
我的仙人與神仙之地已駐在這書中,在文字篇章之間,遨遊著,舒坦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