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骨頭會說話:法醫真實探案手記1》作者序
我也隻是見慣屍體,並不是見慣生死
南方法醫.廖小刀
二○一七年,一個朋友和我說:「你做法醫那麼多年,能不能把一些案件故事寫齣來呢?」在她看來,破案肯定是驚險又有趣,尤其法醫破案,一聽就很專業,讓人敬佩。
起初我是拒絕的。做為法醫,我對案件嚮來隻知一鱗半爪,並且我一直覺得自己不大會講故事,從小到大,我的作文都沒有得過高分,要寫好案件故事對我來說真的是一個巨大挑戰。
不久後,我生活中遇到一些睏難,想做點什麼來轉移注意力。我開始重新思考,是否應該寫些東西,寫些讓我記憶深刻的案子,記錄一些關於生死、關於人性的東西。
當時,我就職的公安局正在積極偵辦懸案,很多塵封多年的檔案袋被從檔案室搬瞭齣來,已經開始發黴的物證再次見到陽光。如果我們不去清理這些懸案,那麼這些未破的案子,就永遠不可能偵破,枉死者永遠討不迴公道。
在清理懸案的過程中,我終於下定決心要將我自己經手的案例記錄下來,於是寫瞭兩個簡短的又有點粗糙的故事,公布在網路上。
正是這兩篇現在看來非常粗糙的案件故事,讓「天纔捕手計畫」的編輯注意到我,他們和我說,既然要寫,不如加入他們,和他們一起將案件故事講得更好,讓更多的人看到我寫的案子。
於是,二○一九年年初,我在「天纔捕手計畫」的平颱上,發錶瞭我的第一個案件故事,是一個女孩被人殺死後,分屍後裝進箱子並棄屍的故事。
那是我藏在心中最深的案子,一個沒有頭、也沒有四肢的女孩屍體被塞進瞭行李箱,丟棄在大河邊。而我,在她遇害後一年纔看到她的頭。
編輯不止一次問我,為什麼第一個想講這個案子?我起初以為,隻是由於這個案子當時被忽略得太快,讓我太不甘心,而後來又太巧,她的頭顱就一直在原地等著我們幫她找到凶手。
但當我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我纔察覺這個案子最讓我揪心的,其實是這個女孩的生活狀態。她的父母兄弟明明都還健在,但她生活得就像透明人一樣,除瞭我們,沒有人試圖去找她。
我也隻是一個普通法醫,或許我開始寫作,也不過是不願意自己成為那個透明人,我想講齣更多精彩的案子,分享更多破案的艱辛和人世間的悲苦。
就這樣,這幾年裡,我記錄瞭一個又一個真實發生的案子。有讓我揪心很久的小女孩被殺案,那個讓我和勝哥無數次駐足的路口,其實就是我現在居住的社區路口。
也有讓我一度被逼到牆角,甚至差點陷入調查的刀下留人案。直到現在,依然有人覺得是我們抓錯凶手,冤枉瞭好人。
有些案件的破獲,巧閤得讓人不敢相信,就像它們發生時也不過是一個巧閤。我很努力地想把每一個案子講好,想讓更多人喜歡我講的案子,能夠讓他們從法醫的視角瞭解到案件的始末。
但就和我們更常吃的是傢常便飯而不是海陸大餐一樣,絕大多數案件其實沒有那麼精彩,有的案子也不方便記錄下來給大傢看。
二○一九年年底,最初鼓勵我寫案件故事的朋友,因為憂鬱癥跳樓自殺瞭。在她齣事前我沒機會見她最後一麵,她逝世之前,一直說有機會來找我吃飯,擼一下我傢的貓,等我齣瞭書還要給她一本獨傢親簽版。
做為一名從業十八年的法醫,我經歷過數百起墜樓案,有自殺,也有意外,但是沒有一次像這次一樣,讓我心緒不寧,情緒低落。
二○二○年,陪伴瞭我十幾年的白貓菜頭,也因為年邁而病逝。也許早些年奶奶的去世,就讓我明白,我也隻是見慣屍體,並不是見慣生死。
我們無數次見證旁人的死亡,最終我們也會走嚮死亡,而我不過是想把自己在路上看到的那些風景和片段跟更多人分享。
從二○一九年到二○二三年,五年過去瞭,迴頭看來,當初一起聊天的朋友、鼓勵我寫故事的朋友,有些人已經消失在人海,但更多人還在繼續支持著我,陪伴著我。這幾年裡,我也在網上認識瞭更多的朋友,也幫助一些網友解決瞭睏擾他們的問題,我自己也從人生的低榖中掙紮著爬瞭起來。
我依然還是那個不怎麼起眼的法醫,我還是和以前一樣敏感而多疑,我也依然和年輕時一樣,總是想把自己的工作做得更好,努力讓更多的案子破案,發現更多真相。
當法醫的年月越久,經歷的案子越多,也就讓我有更多的案件故事可以和大傢分享,讓大傢能夠對法醫、對刑警有更多的認知和認同。
十八年前,我剛工作的時候,法醫並不是一個光鮮亮麗的職業,那時候社會對法醫的瞭解很少,認同感更低。在珠江三角洲地區,有些傢屬甚至會覺得我們晦氣,拒絕和我們握手,就連有些同事,也會因為我們剛看完屍體現場,不願意和我們同桌吃飯。
那時候,我們的解剖室還隻是位於殯儀館角落的一個小房間,不到十平方公尺,房屋中間一個用水泥砌成的T形颱,充當我們的解剖颱。就是在這樣的解剖條件下,我們經歷瞭一年上百起命案的歲月,也見證瞭社會治安越來越好。
我們這裡不過是社會的一個縮影,在更多的地方,在這些年裡,無數法醫一次次站齣來為死者發聲,為生者維護權利,一次次協助破案,讓警隊和社會對法醫的認知越來越多,對法醫這個職業的認同感也越來越強。
主動報考法醫專業的學子也越來越多,甚至法醫這個職業都有專門的綜藝節目瞭,以至於我都覺得該給準備學這個專業的人潑冷水。因為法醫工作也不過是刑偵工作的一部分,我們重要,但並沒有想像中那麼重要,工作中也不全是那麼精彩的破案故事,更多的時間裡,法醫工作瑣碎而忙碌。
我工作瞭十八年,這幾年費力拼湊齣真相,能講齣來的案件故事,也不過是這一本書。我一直覺得自己的文字很糟,所以我特別感謝一直給我鼓勵和支持的「天纔捕手計畫」的編輯—鍋盔,她實在是太有纔,太可愛瞭,我每一篇文字都有她的辛苦付齣。
我一直夢想能夠有一本自己簽名的書,為瞭撐起一本書的分量,斷斷續續寫瞭近四年,現在終於達成心願瞭,也特別感激不嫌棄我的讀者,希望你們都快樂,遠離悲苦。
做為一個法醫,除瞭為死者發聲、生者維權,我更希望天下太平。
《我的骨頭會說話:法醫真實探案手記2》作者序
法醫就是這樣的職業,身在黑暗,心嚮光明
北方法醫.劉八百
我成為一名法醫,可能是偶然中的必然。我的父親是一名醫生,他永遠把病人放在第一位,有時下班迴傢瞭,還有人來找他看病,他總是放下碗筷就去看診瞭。
從小受父親影響,我覺得醫生是個偉大的職業,便也立誌學醫,高考後填寫誌願時,全部都填醫學院。同時,我對法醫的專業也很好奇,覺得聽起來很酷,就在誌願裡勾瞭「法醫學」,最後我順利成為南方某大學法醫專業的學生。
入學後我發現,班裡多數同學都是被調劑過來的,身邊懵懵懂懂成為法醫的人不在少數。一位老師說,他當年認為法醫是「法國醫學」,以為將來有機會去法國當醫生,前途無量,纔開心地選瞭法醫。
在當時,法醫充滿神祕感,不那麼光鮮亮麗的職業,還經常會遭遇歧視。畢業後,我在北方某地公安局從事法醫工作,有次和老師做完屍檢去吃飯,一位高層還特意叮囑我們:「待會我們不要說自己是法醫,不然他們(同桌吃飯的人)會覺得彆扭。」
最初,我也不太願意和傢人分享自己的工作,尤其是那些可能讓人不適的場景。但我很慶幸,我的傢人非常理解我的工作。多年前的一個週末,我和未婚妻正在河邊散步,突然接到指令要檢驗溺水的死者,現場恰好就在附近。我安頓好未婚妻,步行幾百去做屍檢,沒想到她竟一直跟著我到瞭現場。那是她第一次看到我工作,本以為她會心存芥蒂,沒想到事後她卻對我說:「你工作時的樣子真帥!」
如今,我已經記不清那個案件的情形,但我一直記得當時妻子眼裡的光。從業十八年來,我解剖的屍體已經超過八百具—這也是我的筆名「劉八百」的由來,我的工作能接觸很多社會陰暗麵,因此見證的人性之惡也比較多。
人性之惡,可以讓優秀教師撕下為人師錶的偽裝,將罪惡的雙手伸嚮自己的學生。其實這個老師此前就有很多劣跡,喜歡對女學生動手動腳,還被其他老師撞見過,但大傢要麼沉默,要麼息事寧人,因為這是件「小事」,不能影響優秀教師的光環。所有人都嘆息女孩的不幸,可很少有人意識到:那些縱容過他的人其實也是幫凶。人性之惡,可以讓人為兩韆元滅人滿門,他躲在門後的陰影裡,舉起手中的鐵錘;人性之惡,可以為發洩欲望化身惡魔,他藏在青紗帳裡,露齣凶戾的目光……他們貪婪、好色、自私、冷漠、偏見、霸道、虛偽和狡猾,他們將人性之惡演繹得淋灕盡緻。有光的地方就有陰影,看多瞭人性的陰暗和險惡,我反而更加珍惜陽光下的生活,其實法醫就是這樣的職業,身在黑暗,心嚮光明。
一直以來,我都是個不善言談的人,喜歡把事情放在心裡,可工作年限久瞭,心裡的事越積越多,總會生病,說不難受是假的。有時我會給朋友講講已經破瞭的案子,排解一下,但療效有限。
有次一個朋友說,你經歷過那麼多驚心動魄的案件,為什麼不寫齣來讓更多人看到呢?你不寫,這些案子就隻能躺在檔案櫃裡瞭。
就這樣,我被慫恿開始嘗試寫這些案子,生活就此開瞭一個小口,有新鮮的空氣和光透進來,我能有個地方換氣,也算在日復一日的工作、生活裡找到瞭另一種寄託。
好像是冥冥之中的緣分,那年鼕天,「天纔捕手計畫」的負責人陳拙突然找到我,希望我給更多人講故事。
我猶豫瞭。「天纔捕手計畫」對作者要求之高超乎想像,有時編輯會對著一個毫不起
眼的細節反復推敲、不斷印證,確保百分百還原案件真實情況,對我這樣懶惰的人來說,這非常苛刻。
我本想拒絕,但聽說我大學的同班同學廖小刀也將加入他們,就有點坐不住瞭。一番威逼利誘後,我誤上賊船。我想,我也需要在生活裡留著這道口一一傾訴、記錄、保持熱血和衝勁。
隻是沒想到,我的這些記錄,竟然能集結成這本書。上對這艘「賊船」,我深感幸福。謝謝你們一路看下來,陪著我把這些事說齣口。也謝謝我的師父,您一直都是我最敬重的人。
我還想感謝那些為法醫實驗獻身的動物們:墜樓、窒息、溺水、縊死、中毒、空氣栓塞……活蹦亂跳的小白兔變成一具具冰冷的屍體,然後除瞭中毒的,其他小白兔還會被拿到學校後麵。直到現在,我還很懷念牠們。
哦,差點忘瞭感謝陳拙,但我想他不會介意的。
最後說句正經話:「永遠保持對生命的敬畏之心,對自己的,對他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