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節錄)
六 紅樓夢的版本概況與脂評本的價值
紅樓夢早期以抄本的形式流傳於世,僅存八十迴,書題脂硯齋重評石頭記,通常稱為「脂評本」或「脂批本」,簡稱「脂本」。至乾隆五十六年,程偉元請高鶚整理前八十迴稿本,並續寫瞭後四十迴 ,以紅樓夢為書名排印齣版,稱為「程高本」或「程甲本」。乾隆五十七年,程偉元對程高本作瞭修改,重新排印,稱為「程乙本」,是後來最為流行的本子。
脂硯齋重評石頭記有脂硯齋、畸笏叟、棠村等人的評語,被稱為「脂評」或「脂批」。「脂評」對理解和研究紅樓夢有很高的價值,其價值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麵:
一、「脂評」提供瞭研究曹雪芹傢世生平的有關線索。脂評證實曹雪芹是康熙時江寧織造曹寅的後裔,小說第五十二迴寫晴雯補裘至次日淩晨,寶玉「一時隻聽自鳴鐘已敲瞭四下」,庚辰本夾批雲:「按『四下』乃寅正初刻。寅此樣寫法,避諱也。」說明曹雪芹在行文中有意避曹寅的名諱。脂評還談及曹雪芹的卒年,甲戌本第一迴眉批雲:「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淚,哭成此書。壬午除夕,書未成,芹為淚盡而逝。」許多學者據此條批語確定曹雪芹卒於乾隆二十七(壬午)年。後有人據曹雪芹生前好友敦敏小詩代簡寄曹雪芹,及敦敏兄弟為曹雪芹去世所寫的輓詩,推斷曹雪芹的卒年當為癸未,即乾隆二十八年。有人進而提齣這段脂批應如此標點:「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淚,哭成此書,壬午除夕。書未成,芹為淚盡而逝。」壬午除夕為批書之日期,而非雪芹卒日。曹雪芹卒於壬午還是癸未,迄今未有定論,但這條材料的重要性不容忽視。脂評還談到小說作者以往的生活情形,但都比較零碎,有些事實難以確認,但在有關曹雪芹材料相當缺乏的情況下,脂評提供的線索是很有價值的。
二、「脂評」反映瞭紅樓夢的創作情況,透露瞭小說八十迴後情節發展的大緻輪廓。庚辰本第二十二迴迴後評語雲:「此迴未成而芹逝矣,嘆嘆!丁亥夏,畸笏叟。」紅樓夢脂本現存八十迴,曹雪芹未寫完第二十二迴便去世,說明他並不是按照現在看到的次序逐迴寫成,而是先寫一個個片段,最後將各個片段加以串聯編次,但有些地方還是留下瞭殘缺的痕跡,或連接得不夠嚴整,有前後矛盾之處。紅樓夢原稿不止八十迴,八十迴以後在當時就已「迷失無稿」。小說第二十一迴有批語雲:「按此迴之文固妙,然未見後三十迴,猶不見此迴之妙。」第四十二迴批語雲:「今書至三十八迴時已過三分之一有餘。」據此推算,紅樓夢原稿當為一百十迴。脂評透露瞭後三十迴情節發展、某些人物歸宿的線索。如賈府被抄傢治罪後,寶玉、鳳姐曾下獄。小說第二十迴李嬤嬤提到當日喝瞭一杯楓露茶,茜雪因此被攆齣絳蕓軒,眉批雲:「茜雪至『獄神廟』方呈正文。……餘隻見有一次謄清時,與『獄神廟慰寶玉』等五六稿被藉閱者迷失,嘆嘆!」第二十六迴寫到紅玉與佳蕙的對話時,眉批雲:「『獄神廟』迴有茜雪、紅玉一大迴文字,惜迷失無稿,嘆嘆!」據此可知小說下半部有專迴寫獄神廟之事,可能有茜雪、小紅探監的情節。寶玉齣獄後,生活極為窘迫。第十九迴寫寶玉到襲人傢「總無可吃之物」,雙行夾批雲:「補明寶玉自幼何等嬌貴。以此一句,留與下部後數十迴『寒鼕噎酸齏,雪夜圍破氈』等處對看,可為後生過分之戒。」諸如此類,情節與高鶚續書皆不同。
曹雪芹創作紅樓夢,「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由於原稿本不存,後人無法知道修改的詳細情況。脂評則保留一些這方麵的資料。如小說第十三迴寫到秦可卿之死,此迴甲戌本迴前總評雲:「『秦可卿淫喪天香樓』,作者用史筆也。老朽因有魂託鳳姐賈傢後事二件,豈是安富尊榮坐享人能想得到者?其事雖未漏,其言其意,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刪去『遺簪』、『更衣』諸文,是以此迴隻十頁,刪去天香樓一節,少去四、五頁也。」據此可知原稿有「秦可卿淫喪天香樓」一迴,今本紅樓夢已經改寫,但還是留下瞭刪改未盡的痕跡。小說寫秦氏死後,「賈珍哭的淚人一般」,批語雲:「可笑,如喪考妣,此作者刺心筆也。」眾人忙勸賈珍說:「人已辭世,哭也無益,且商議如何料理要緊。」賈珍說:「如何料理,不過盡我所有罷瞭。」批語又雲:「淡淡一句,勾齣賈珍多少文字來。」據脂評和小說第五迴所提供的線索,可知秦可卿之死與賈珍有關。
三、「脂評」對紅樓夢的人物塑造、語言特色和情節結構有許多精闢的評論。脂評注意到小說在塑造人物形象時,打破瞭「惡則無往不惡,美則無一不美」的陳規,刻畫瞭豐滿複雜的人物個性。第十九迴有條批語分析寶玉和黛玉的形象:
寫寶玉之發言,每每令人不解;寶玉之生性,件件令人可笑;不獨於世上親見這樣的人不曾,即閱今古所有之小說奇傳中,亦未見這樣的文字。於顰兒處更為甚,其囫圇不解之中實可解,可解之中又說不齣理路。閤目思之,卻如真見一寶玉,真聞此言者,移之第二人萬不可,亦不成文字矣。
脂評指齣:寶黛是今古未有的新人形象,在他們身上體現瞭難以為世人理解的新思潮,因此不能用傳統的道德觀念去評判他們。寶黛等形象是曹雪芹的獨創,但並非憑空臆造,而是從現實中提煉而成的藝術典型,是生活真實與藝術真實的統一。另外,脂評還從人物的肖像描寫、神情刻畫、心理剖析等各方麵總結瞭小說塑造人物形象的成功經驗。
脂評對小說的語言藝術十分讚賞,認為小說中人物語言具有鮮明的個性,達到瞭「聞其聲而知其人」的境地。如小說第十九迴寫李嬤嬤要吃留給襲人的酥酪,一個丫頭說:「快別動!那是說瞭給襲人留著的。迴來又惹氣瞭,你老人傢自己承認,別帶纍我們受氣。」脂評說:「這等話語聲口,必是晴雯無疑。」李嬤嬤賭氣將酥酪吃瞭,又一個丫頭笑道:「他們不會說話,怨不得你老人傢生氣。寶玉還時常送東西孝敬你老去,豈有為這個不自在的?」脂評說:「聽這聲口,必是麝月無疑。」晴雯性格直爽剛強,麝月性格溫順柔和,所以兩人的口氣迥異。脂評認為小說敘述的語言準確、鮮明、生動,全得之於煉字鍛句之妙。小說寫寶玉與黛玉初次見麵,黛玉吃瞭一驚,心想倒像在哪裡見過一般,寶玉則笑道:「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脂評雲:「黛玉見寶玉寫一『驚』字,寶玉見黛玉寫一『笑』字,一存於中,一發於外,可見文於筆下必推敲的準穩,方纔用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