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走在曼菲斯市

　　我的義子亞登在9 歲時，有段時間近乎詭異地迷戀貓王艾維斯 . 普裏斯萊。他高唱〈監獄搖滾 (Jailhouse Rock)〉，加上貓王式的深情低吟和臀部搖擺。幼齒少年的誠心誠意令人感動，不過他渾然不知這風格已成為笑話。要再唱一遍之前，他稍微停頓，說想知道貓王全部的事情(全部！全部！) 所以我粗略說瞭那勵誌、悲傷又愚蠢的故事。

　　貓王齣生於美國南部密西西比州的偏遠窮睏小鎮，雙胞胎弟弟在齣生幾分鐘後就死亡。成長期間，媽媽告訴他，如果每天晚上對著月亮唱歌，弟弟就會聽到，因此他不斷歌唱。之後碰上電視機問世，貓王開始在公開場閤錶演，並且像鏇風一樣突然爆紅，可說是前無古人。貓王所到之處人們都在尖叫，他的世界彷彿變成一個尖叫的房間，因此他退迴自己建造的繭裡，在其中找迴失去的自由。後來他給媽媽買瞭一座 5.5 公頃的白色廊柱豪宅，將之命名為「優雅園(Graceland)」。

　　接下來貓王睏在拉斯維加斯的舞颱，進行無窮無盡的錶演，聲嘶力竭、全身汗濕、沉迷毒癮，42 歲時從馬桶座摔落身亡。每次亞登(此處我變更一些細節，以免他被認齣來)問我：「然後呢？」我隻是要他跟我閤唱〈藍月(Blue Moon)〉。亞登小聲唱著：「我看見你獨自站著，我心不存希望，夢裡沒有自己的夢。」

　　有一天，亞登認真看著我問道：「你會帶我去優雅園玩嗎？」我想都沒想就迴答「好」。他接著問：「真的嗎？你真的會嗎？」我說「一定會」，但接下來就忘記此事，直到一切都齣錯。

　　打破沉悶日常的旅行

　　10 年後，原本的亞登不見瞭。他 15 歲就休學，每天待在傢裡，清醒時就翻閱各個螢幕頁麵，持續沉迷於滑手機裡的 WhatsApp、臉書，在 iPad 上看很多YouTube 跟色情影片。有時我在他身上，還隱約能看見那個唱貓王歌麯〈猜疑的心 (Suspicious Minds)〉的快樂小男孩，但這個小男孩似乎已分裂成一塊塊不連貫的碎片。他說不到幾分鐘話，就低頭滑螢幕或換話題，在 Snapchat 的照片、影片、文字、圖像中失速快轉，沒有任何靜止或正經的事能引起他的興趣。亞登曾經聰明、正常，但現在彷彿任何事都無法吸引他注意。

　　亞登成長的這 10 年間，碎片化也同時發生在我們身上。在 21 世紀初，大傢曾覺得充滿活力、有能力專注的感覺，如今逐漸崩壞。我覺得自己就是這樣，買瞭成堆想看的書，卻在發推特貼文，當眼角餘光內疚地瞥見書堆時，我告訴自己：「先發這一封就好。」我仍然大量閱讀，但隨著時光流逝，感覺愈來愈像從下行的電扶梯往上跑那樣吃力。我剛滿 40 歲，每當跟年齡相仿的朋友聚會時，我們都為著失去專注力而唏噓不已，它就像某天消失在大海裡的朋友，從此不再齣現。

　　某天晚上，我跟亞登各自躺在大沙發裡，盯著愈來愈小的螢幕。我看瞭看他，感覺有點恐懼，心想不能再這樣下去瞭，於是溫柔地說：「亞登，我們去優雅園。」他迴應：「真的假的？」

　　我提醒亞登，這是我多年前答應過他的事。他不記得那些唱〈藍月〉的歲月，也忘瞭我曾承諾要帶他去優雅園瞭，但我可以看齣，這個打破沉悶日常的提議打中他內心某個點，他問我是認真的嗎？我說：「真的，我可以齣錢負擔這 6,437 公裏的旅行，我們能去美國南方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例如曼菲斯市、紐奧良市。但是有個條件，如果到瞭每個地方，你都隻盯著手機看，那我就不去瞭。你要答應我，每天白天都關機，我們一定要跟對我們重要的事重新連結。」他答應瞭。就在幾週後，我們從倫敦希斯洛機場起飛，前往藍調音樂起源地的三角洲地帶。

　　優雅園門口已經沒有導覽員瞭。他們給你一個 iPad，戴上小耳機，有個過氣演員的聲音會告訴你要做什麼：左轉，右轉，直走。在每個房間，照片會顯示在螢幕上。因此我們在優雅園看著iPad，自己走自己的，身邊有來自加拿大、韓國及全世界麵無錶情的旅客。大傢都低頭看螢幕，沒有人多看任何景物，我愈走愈覺得焦慮。偶爾有人抬起頭來，我感到一絲希望，想跟他們有眼神交流，或是聳聳肩打個招呼，畢竟我們是韆裏而來的旅客，想親眼目睹此地的景物。但我發現每當有人抬起頭來，都是為瞭拿齣手機自拍而已。

　　我們走到貓王最喜歡的「叢林屋」，iPad 喋喋不休說著貓王買來人工盆栽，想把這房間變成私擁的人工叢林，而現在那些植株卻垂頭喪氣地杵在那裡。我前方有個中年男子轉嚮他的妻子說：「親愛的，這太驚人瞭。快看。」他指著iPad，開始在上麵滑移手指，「滑到左邊，就可以看到叢林屋的左邊;滑到右邊，就可以看到叢林屋的右邊。」他老婆盯著他的iPad 看，露齣微笑，然後滑自己手上的iPad。

　　我看著他們東滑西滑觀察叢林屋的各種麵嚮，忍不住探身嚮前說：「可是，先生，你可以用一種舊型滑法，叫做『轉頭』。因為我們已來到這裡，就在叢林屋，不用看手上的螢幕，可以直接用肉眼看。這裡，你看。」我抬手揮瞭揮假葉子，它沙沙作響。

　　那對夫妻往後退瞭幾步，我不小心用較大的聲音說：「看哪！知道嗎？我們已經在現場瞭，不需要靠iPad螢幕瞭。我們就在叢林屋裡。」他們快步走齣去，用「不知哪來的瘋子」的錶情迴頭看我，然後搖搖頭。我意識到自己心跳很快，轉身找亞登，想跟他講這個笑話，好好嘲弄一番，並且發洩怒火。結果我發現亞登在角落拿著手機，飛快地玩著 Snapchat。

　　其實一路上他早已不守承諾瞭。兩週前，飛機一降落在紐奧良，還在座位的亞登馬上拿齣手機。我說：「你答應過不用手機。」他迴答：「我不是要打電話，當然，現在也沒有辦法看Snapchat或傳訊息。」語氣誠懇中帶著些許睏惑，好像我要求他屏住呼吸十天一般。我看他在叢林屋裡安靜滑手機，旁邊還有紛紛攘攘、川流不息的人們在低頭看螢幕，覺得自己好像孤單站在杳無人跡的愛荷華州玉米田裡。我大步走嚮亞登，搶過他的手機，說：「我們不能活成這個樣子！你不懂如何活在當下！你要錯過你的人生瞭！你是不是在擔心錯過什麼，所以滑個不停？但你這樣肯定錯過瞭什麼！你正在錯過自己隻能活一次，而且是唯一一次的人生！你看不到眼前這一切你從小就嚮往能看到的事物！這裡所有人都看不到！你看他們在幹嘛！」

　　我說得很大聲，但身邊大多數人處於「手機隔絕」狀態，根本沒注意到我。亞登奪迴手機，說我像個怪胎，然後跺腳走開，經過貓王的墓園，進入曼菲斯展覽廣場。

　　我在貓王各種勞斯萊斯名車的博物館裡，無精打采走瞭幾個鐘頭，終於在太陽下山後，在對街下榻的「傷心旅館」找到亞登，他坐在超大吉他造型的遊泳池旁，彷彿貓王在這現場唱不停，他看起來很傷心。我坐下來，明白我對他爆發的怒氣，其實是在生自己的氣。他的無法專注，他的一再分心，優雅園裡遠道而來卻不用肉眼親見的旅客，都讓我內心湧升怒氣。我跟他們一樣都在碎片化，我無法持守活在當下的修為。我很不喜歡這樣。

　　亞登拿著手機，輕輕對我說：「我知道齣瞭什麼問題，但不知如何解決。」然後又開始傳簡訊。

　　為何我們活得心神分離？

　　我帶亞登遠離不專心，結果發現無法逃離，因為問題無所不在。我為瞭這本書走遍世界研究，結果發現幾乎沒有解藥。即使花時間去找世上最有名、最放鬆的地方，也是徒勞無功。

　　例如有一天下午，我坐在冰島的藍湖(Blue Lagoon)畔，這座永恆寧靜的巨大藍色地熱溫泉湖，即使下著雪，依然不斷湧現熱水泡泡。我看著雪花飄落並融入熱氣中，身旁的人們都揮舞著手機自拍棒，手機裝在防水袋裡。他們瘋狂擺弄姿勢，還有人現場直播 Instagram。我好奇這世代的箴言會不會是：「我想好好活，卻活得心神分離。」突然一位看起來像網紅的德國人打斷我的思緒，他對著手機錄影鏡頭大喊：「我在藍湖，過著最好的生活！」

　　另一次我去巴黎看濛娜麗莎畫像，發現她永遠藏在從世界各地前來爭睹一麵的人潮後。每位觀眾都奮勇嚮前，一擠到前麵就立即背嚮她，按下手機自拍鍵，接著再奮勇擠齣去。我在旁邊看瞭一個多小時，沒有一個人好好看濛娜麗莎幾秒鐘，似乎她的微笑不再令人費解。她像是從18世紀義大利高畫架上看我們，詢問：「為什麼不像從前那樣看我就好？」

　　這種現象似乎和我這幾年來更廣泛的一種感覺相吻閤──不隻關乎死觀光客的陋習，而是整個人類文明都像被撒瞭整人癢癢粉似的，我們躁動不安，心思飄來飄去，就連光是把注意力放在要緊的事情都辦不到。那些需要較長時間專心的活動，例如閱讀一本書，已經像自由落體般墜落。跟亞登旅行迴來後，我採訪瞭澳洲昆士蘭大學教授羅伊.鮑梅斯特(Roy Baumeister)，他是研究意誌力與自律三十多年的專傢，做過社會科學界最有名的實驗。我坐在這位 66 歲的老人麵前，解釋我想寫一本書，探討「我們似乎已失落專注力，而我們該如何找迴來」，並且滿懷希望看著他。

　　對於我提齣的這個議題，他覺得很古怪，「我自覺掌控注意的能力比以前更弱瞭。」以前他為瞭讀書、寫作，可以一坐好幾個鐘頭，但現在「心智好像跳來跳去」，最近他發現自己「一覺得煩悶，就想去玩手機遊戲，而且一定要好玩的」。我揣想著他棄一大堆科學成就於不顧，逕自跑去玩 Candy Crush 的畫麵。「我明白自己沒有以往那麼專心瞭，我好像有點屈服瞭，而且不喜歡這種感覺。」

　　羅伊·鮑梅斯特其實是《增強你的意誌力(Willpower)》一書的作者，也是至今研究此專題最久的專傢，如果連他都失去一部分專注的能力，又有誰能倖免呢？

　　注意力崩壞是人類集體的損失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不斷安慰自己，這種危機隻是我的幻想，因為前人也說自己的注意力變差。閱讀將近一韆多年前的中世紀資料，會看到僧侶們抱怨自己的注意力不集中。人類的注意力隨著年齡增長而減退，他們深信這是全世界與下一代都會有的問題，而不是自己本身的失敗。

　　得到答案最好的方法，應該是多年前就隨機抽取民眾做專注力的簡單測驗，並且持續幾年、幾十年做同樣的測驗，以此追蹤有無任何改變。但沒人這樣做過，長期資料從未纍積。但我想應該可以使用不同的方法，得到閤理的結論。因為科學已證明有幾個降低人類專注力的因素(你將在後麵章節看到)，並有強烈證據顯示，過去幾十年這些因素一直(甚至急遽)上升。反過來說，我隻找到一種趨勢是可以增加專注力(同樣會在後麵章節看到)。我研究愈多，愈相信這是一場真正且急迫的危機。

　　這些趨勢會將我們帶往哪裡的證據很明顯，例如有個小小的研究，調查美國大學生平均多久會分心。研究人員在學生的電腦內放追蹤器，追蹤他們日常一天會做什麼事。結果發現學生平均每65秒就切換去做其他事，專心做一件事情的中位數是19 秒。如果你已成年，並且自認比較優秀，先別得意。我曾採訪加州大學爾灣分校的資料分析係教授葛洛麗亞.馬剋(Gloria Mark)，她有項研究是「觀察成年人在做一件事時，注意力平均能維持多久？」答案是3 分鐘。

　　於是我旅行 48,280 公裏，尋求把專注力找迴來的方法。我訪問首位提齣「人類注意力正在快速縮減」的丹麥科學傢及其團隊;又拜訪全世界 250 個研究成因的科學傢，從邁阿密到莫斯科，從濛特婁到墨爾本。我熱切尋找答案，瘋狂到前往巴西的裏約熱內盧(當地注意力崩潰情況尤甚)，又前往位在紐西蘭一座遙遠小城的組織，他們找到能大幅恢復注意力的方法。

　　我逐漸相信，我們誤解瞭實情。多年來，每當我不能專心時，就會生氣地責怪自己：「你懶惰、不自律，需要好好整頓自己。」或是責怪我的手機，對它大發雷霆，希望手機沒被發明齣來。很多人的想法都跟我一樣。但後來我瞭解到，其實有一些比個人失誤(或新發明)更嚴重的事正在發生。

　　我第一次注意到此事，是在訪問奧勒岡州波特蘭市的教授喬爾.尼格(Joel Nigg)之後。尼格是全球兒童注意力問題的頂尖專傢，他說若把「注意力愈來愈不集中」跟「不斷增高的肥胖率」做比較，就可以抓到趨勢。50 年前幾乎沒有胖子，但如今肥胖是西方世界的流行病。這不是因為人們突然變得貪心或放縱飲食，他說：「肥胖不隻是醫學流行病，而是社會流行病。由於飲食不對，所以大傢變胖。」我們的生活方式大幅改變，例如食物供應方式改變、城市建設不利於走路或騎腳踏車。環境改變使我們身體跟著改變，他認為我們的注意力與專注力也類似。

　　經過幾十年的研究後，尼格深信我們需要質疑，目前是否正在發展「注意力病原文化」，亦即我們發展齣讓人很難維持及深入專注的環境，必須逆流而上纔能做到。有科學證據錶明注意力不集中的許多原因，有些人的原因是齣於生理，但我們或許也該思索：「是否我們的社會促使人們這樣？因為確實有些問題造成瞭流行病，使社會失去功能。」

　　我後來問尼格：「如果可以讓你掌控世界，而你想要毀壞大傢的專注能力，你會做什麼？」他想瞭一會，說：「大概就是我們社會目前正在做的事。」

　　我發現我們注意力崩壞，並不是個人(我、你或你孩子) 的損失，而是集體的損失。它是由強大力量所造成，其中包括科技巨頭，但遠不隻如此，而是係統性的問題。事實是，你活在每天對你注意力潑酸的體係中，在全世界都很難專注的情況下，你還被告知要自責，修正自己的習慣。發現這點後，我注意到以往讀過的「如何改善注意力」的書都有很大的漏洞，它們忽略真正的問題在於更大的係統力量。我根據所學得齣瞭結論：有 12 個主要的力量在傷害我們的注意力。我相信隻有瞭解這些力量，纔能長遠地解決問題，停止讓它們繼續傷害我們。

　　你能透過本書知道，想減輕問題，個人可以採取哪些步驟。我強烈贊成你以此負起個人責任;但也要坦白跟你說，我覺得以前那些書隻能解決部分問題，但幫助不大。那些書籍很有價值，因為我曾用過它們的方法。但除非你很幸運，否則它們仍無法讓你擺脫注意力危機。係統性的問題需要係統性的解方。當然，我們要負責解決個人的問題，但同時必須一起麵對、解決更深層的問題。真正可以開始治療不專心的解方，需要從根本去重新定義問題，然後採取行動。我想我已經找到開始行動的方法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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