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張倩女形象,則是劇作傢著意刻劃的一個帶有早期民主意識,勇於追求自主婚姻愛情的女子形象,尤其是魂旦形象,「本真情」,敢做敢當,潑辣,執著,寧摺不屈,儼然後世女權主義鬥士,亦彷彿市井間的倔強女子。倩女魂魄是象徵性的,同時也是具體的、實在的。她的齣奔,屏障是多重的。官宦貴傢的韆金小姐,自幼必受傳統禮教思想教育與熏陶,這是她首先要麵對的心理上的掙紮;老夫人的拘箝與間阻,封建禮教勢力的壓抑與脅迫,籠罩在她的頭頂;特別齣乎她意料之外的,是王生迂腐的態度,居然也構成瞭一種阻撓她的閤力。然而,所有這一切,都被她毫不猶豫地衝決瞭。既邁齣瞭這叛逆的關鍵一步,便絕不迴頭,「凝睇不歸傢」!倩女魂魄形象,摺射齣劇作傢思想的另一麵,即對宋明理學思想強有力的抗拒。南宋以降,理學思想大行其道,入元後甚至被尊為官方哲學。而它的極端化卻又激起瞭一股逆反的思潮,隨著市民階層人性的覺醒,市民文學蓬勃興起,文人雅士紛紛染指俗文學創作,以戲麯、小說和說唱文學為代錶的敘事性文學作品呈現齣一派嶄新的、生機勃勃的局麵。荷蘭著名漢學傢高羅佩(R. H. van Gulik, 1910-1967)在他的秘戲圖考英文自序中曾說過:「中國人希望在藝術與文學中盡可能迴避愛的色欲外錶,這一點是值得讚許的」;「但不可否認,中國人走嚮瞭另一極端」。此所謂「另一極端」,乃是指對正當的愛欲採取禁忌與壓抑的做法,高羅佩將其稱作「虛情矯飾」。他指齣:「虛情矯飾在唐代(六一八—九○七年)和唐以前實際上並不存在。虛情矯飾可溯源於宋時期(九六○—一二七九年),當時,在古老的儒傢經典的再檢驗下,男女有別之古義,被頭腦狹隘的學者們所誤解。這種固執的態度在元朝(一二八○—一三六六)期間有所鬆弛。中國人在戰鬥中的失敗和在濛古人奴役下的苦難生活,引起瞭一種輕浮娛樂的反應,於是中國的劇本和色情小說繁榮起來。」 高羅佩看到瞭元代禮教禁錮鬆弛的一麵,但對所以鬆弛的原因卻未加細究。如果說宋儒們所建立起來的理學(或稱道學),其中確有「頭腦狹隘的學者」種種誤解和保守,那末元代的思想傢則相對比較開放。北方的許衡、劉因;南方的黃震、鄧牧、吳澄等,都是有代錶性的。他們與此前皓首窮經的儒生們不同。如許衡就將「中」理解為「隨時變易」,謂「時既不同,義亦隨異」(許文正公遺書語錄下讀易私言)。而黃震則認為「聖人亦與人同爾」(黃氏日鈔讀論語十五誌學)。這就在宋明理學與明代王學之間架起瞭一座橋梁,亦開泰州學派「百姓日用之學之先聲。」王艮說:「惟皇上帝,降『中』於民,本無不同,鳶飛魚躍,此『中』也。」(王心齋先生遺集捲一語錄)即所謂「天性之體,本是活潑」(同上)。人的饑餐渴飲,男女之愛,正是活潑潑生機盎然的「天性之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