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可換瞭套深灰色運動裝,齣瞭醫院的高師樓,嚮雄鷹廣場方嚮跑齣瞭幾十米,又摺迴來,朝沿江大道方嚮跑去。等她跑到濱江公園時,身上已經沁齣汗來,便脫下上衣束在腰間,整個人就更加充滿瞭活力。
也許是她極少到這裡來晨練,也許是她那件灰白色緊身羊毛衫彰顯瞭她優美麯線的緣故,一時引得不少晨練者迴頭注目。隻聽旁邊的兩位老者在議論,一個說:「老丁,聽說瞭沒有?將軍樓那裡有棵五百年的紫桂開花瞭。」口裡說著,眼睛卻黏在瞭李可身上。
那個老丁也瞥瞭眼李可,說:「你現在纔聽說呀?那兩棵桂樹是苟書記叫人從六德山移栽過來的呢,移來三年多沒開花,這一次不但那棵銀桂提前開瞭花,連那棵在原地也從來沒有開過花的紫桂居然也開花瞭,而且花期這麼長,至今還沒有凋謝。肯定是一種祥瑞之兆,聽人說那紫桂是嫦娥下凡呢,所以我和老伴上個月還偷偷去敬瞭香,祈求嫦娥保佑我的孫子明年考上所名牌大學呢。」
「齣現這種異事不一定就是祥瑞之兆,我覺得延寧這個地方來年肯定要齣什麼事或者齣個什麼大人物的,這事有可能是好事,也可能是壞事,這齣的人物不是大忠大孝,便是大奸大惡,也有可能是我們的市委書記苟日新要當省長瞭,誰說得準呢。」
李可也聽說過那紫桂開花的事,見兩位老者的議論沒有什麼新意,便挪步來到公園一端,彎瞭彎腰,壓瞭壓腿,這纔從衣袋裡掏齣手機看看時間,然後朝歸去寺的山門方嚮慢跑而來。
大約跑瞭半個小時,來到山門跟前。但她並沒像那些虔誠的香客一樣,目不斜視,心無旁騖地跨進門內。而是側身上瞭兩級臺階,來到門扇半開的漁人棋捨。舉手在那鐵花的梭拉門上拍瞭兩下:「老闆,老闆!有人在嗎?來客人瞭!」
這時,隻見一個套瞭手織寬大休閒毛衣、頭髮有些零亂的人,口裡含著牙刷,從洗臉間裡探齣半個身子,惺忪著眼含混道地:「誰呀?這麼早?」
「我!衛生監督局的!我在外麵故意拖延瞭近兩個小時,你的大掃除還沒做完呀!」李可說著就跨瞭進來。
尋著聲音望去,雖然逆著光,隻能看到來者的剪影,那惺忪的眼也陡地增添瞭幾分神彩:「哦!原來是局長大人啦。今天一大早是颳的什麼風呀?把個天仙一樣的美人兒給吹到我的門前來瞭?」
「哈哈!看來你還真敢拿我們這些黃臉婆開涮啦!什麼風?是美人風把我吹來的!」
那人這纔抽齣牙刷,從肩上拾瞭毛巾一角,拭瞭拭嘴巴周圍的泡沫:「我想也是。今天是週末,你應該不急吧,要不,讓我先擦把臉?」
「擦吧,擦吧。還有你那鳥巢似的頭髮也順一下,難看死瞭!」
那人果真再進洗臉間,估計也就擦瞭兩下,齣來時頭髮還帶著一半濕一半乾的梳痕,顯得有點滑稽。李可抿瞭一下嘴強收住笑:「哎!大老闆,最近你的人氣又很旺哦!外麵可是炒得沸沸揚揚,你什麼時候真的畫瞭幅〈四美圖〉?」
那人不是別人,正是這漁人棋捨的老闆,因善用一本《華嚴經》抽籤而遠近聞名的餘雲。他和李可都先後在團市委機關擔任過部長,餘雲比李可年長,從團市委轉業到新單位與主要領導話不投機,便辭職開起瞭這傢棋捨。
餘雲壞壞地衝李可笑瞭笑:「怎麼瞭?你也對我的作品感興趣?」
「是呀!人們都傳到我這個當事人耳朵裡瞭。我能不來看看嗎?」
餘雲就用手指瞭指那壁陡的簡易樓梯:「老實告訴你吧,我不是畫瞭一幅,而是畫瞭兩幅不同的〈四美圖〉。」
接著又一語雙關道地:「想看,那就委屈你『繼續嚮上爬』吧!」
李可看瞭看樓梯,又迴顧瞭一眼門口,臉色一緋,說道:「爬就爬!你可得等我上去瞭再爬。」
餘雲就調侃道:「放心吧,我不會讓你踩著我的肩膀嚮上爬的。」
望著李可扭動著好看的臀部消失在樓梯盡頭,他纔蹬、蹬、蹬地爬上樓來。
李可對餘雲這間閣樓改成的畫室比較熟悉,一上來她的眼睛就被東麵牆上的一軸長捲所吸引。這軸長捲分別由〈西施浣沙〉、〈昭君齣塞〉、〈貂蟬拜月〉和〈貴妃齣浴〉四部分組成。裝裱在一起就是一個長軸,如果分割開來,又可獨立成篇。聽到餘雲也跟瞭上來,她頭也不迴地說道:「這就是被人們炒得沸沸揚揚的所謂延寧政壇的四大美女吧?」說著,她的俊目就定格在瞭那身穿大紅鬥篷、懷抱琵琶,在梅花映襯下站在風雪中的王昭君身上。
餘雲這纔湊上來:「延寧政壇四大美女,除瞭你因為讀書時琵琶彈得好而早有小昭君之名外,其他三位不是苟書記剛到延寧擔任市長時,在市委黨校青乾班上欽點的嗎?你們當時都還是科級幹部吧?」
「提起這事,我就覺得庸俗!」李可顯然對四大美女的說法反感。「不過,對其他人我不想解釋,但在你麵前得澄清一下,並不是像社會上傳的那樣,苟書記真的在黨校欽點瞭什麼四大美女。當時他剛從隱江市調來延寧任市長,黨校領導就請他來作個報告,在與學員們對話時,他聽人介紹我的綽號小昭君,就掃視瞭一下全場,幽默地稱:『我看你們班上四大美女應該到齊瞭,不僅這個小昭君囉。』他伸手隨便點瞭點『你看那不是小西施嗎?還有小貂蟬、小貴妃!她們哪一個不是閉月羞花、沉魚落雁啦?』逗得大傢哄堂大笑。他本來是泛指的,但剛好我們四個都是班幹部,同學們就開玩笑說我們是四大美女瞭。什麼事情在社會上一傳,就變瞭味。看,就連你這種人也不能脫俗,哎!悲哀啊!」
「哦!我本來就是一個俗不可耐的俗人嘛!不過,你們四個人從黨校結業不久就都提瞭副縣級,進瞭一大步,這可是事實喲。有一點可以肯定,苟日新書記還是十分重視年輕女幹部培養的嘛,你們現在不都是正縣級領導瞭嗎?」
「這倒是事實。」李可十分肯定。「哎!不說那些瞭,談談你這〈四美圖〉的創作動機吧,難道是受瞭那紫桂開花、祥瑞之兆的啟發?」
「別提那祥瑞之兆瞭,一提那祥瑞之兆,我心裡就堵得慌!」
「怎麼瞭?」
「你知道那兩棵桂花樹是哪裡來的嗎?」
「聽說是六德山吧,我不是很清楚,是從哪裡來的?」
「那是從我的母校挖來的。」
「啊?」李可這纔想起餘雲就是六德山鎮的人。
「我是在六德山的山腳下長大的,喝過六德山的泉水,吃過六德山的觀音土,攀爬過六德山上的樹。我就讀的小學和中學都在六德山下,我的母校門口原來有四棵古老的桂花樹,小時候聽爺爺那一輩的人講,自他們記事起,那四棵桂花樹就是現在的樣子,起碼有五六百年的樹齡瞭。非常有意思的是,四棵桂樹品種不同,一棵金桂,一棵銀桂,一棵丹桂和一棵紫桂,已經成為六德山的標誌。我總記得,每年到九月一號開學,遠遠地就能聞到那陣陣清香,而一聞到這種清香,我們就能夠找到那熟悉的書聲朗朗的感覺。它們看著孩子們快快樂樂地成長,給他們撐起片片綠蔭,送走一批又一批學子,卻依然孜孜不倦地散發著芬芳。我小時候不知多少次地攀爬過它,撫摸過它,擁抱過它,我知道它們也從中得到瞭快樂,感到欣慰,它們本與六德山血脈相連,融為瞭一體。就連那戰火紛飛和大煉鋼鐵的年代它們都也躲過瞭浩劫,可是它們卻沒能躲過瞭一個當官的頤指氣使。說是市裡某個領導在視察六德山中學時看中瞭它們,不知聽信瞭誰的點子,非要將它們移栽到溫泉山莊的將軍樓來。我的老班主任王光耀老師和校長帶著師生誓死捍衛纔沒有被立即挖走。後來鎮裡書記、鎮長又派人深夜去挖,還是那挖樹的農民有良心,挖瞭銀桂和紫桂後,故意將學校的值班老師給吵醒,纔隻匆忙拉走瞭兩棵。那王老師和校長本來要帶師生去省裡上訪的,無奈區鎮幹部多方施壓,市領導又指示建設局給學校撥瞭一筆專款,纔把事態給平息下去。」
「哦,原來是這樣,那這兩棵樹不單是兩棵古樹那麼簡單囉,它已經融入到許多人的血脈和情感裡瞭。」
「是啊,前兩年沒開花,我擔心它們水土不服,生病離開我們。所以每個中鞦夜都要去看看它們,在那裡陪陪它們。今年總算開花瞭,而且連我從小就沒看到開過花的紫桂也居然開花瞭,真的讓我感到瞭一絲安慰。我的老師、同學和傢鄉父老聽到這個消息也都鬆瞭口氣。」餘雲說著眼圈有點濕潤。
李可就想起瞭剛纔兩位老師傅的對話,好奇地問道:「那你認為這到底是一種祥瑞之兆呢,還是一種災難預警?」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那桂樹胸懷寬大,博愛仁慈,以德報怨是它們的天性。至於人間的祥瑞和災難,那都是人們自招的,與桂樹何乾?」
「我想這就是你的創作動機吧?在你心目中,四棵桂樹就是四大美女對嗎?」
「動機是絕對談不上的,如果說與之有關還說得過去。說實話,四大美女我敢畫,而四株古桂我不敢畫,在我心目中四大美女是人,而四株古桂是神,人可畫,而神祇可敬!」
見李可正在努力領會,他接著笑道:「實話告訴你吧,我是欣慰之餘鋪開紙來練練筆而已,你們不要動不動就把很簡單的事情給複雜化瞭好不好!我可沒那閒心來管你們所謂政壇的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