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爸爸!」
一个失明的男子,睡在独木舟上,作梦。
为什么这只白色驯鹿会到河狸溪谷来呢?这片栖息地应该属于林地鹿群,为什么驯鹿会离开白炽光芒耀眼的极地苔原,投身进入此地的阴影当中?牠离开了原生的鹿群,独行千里,来到这个溪谷,哪有这样的驯鹿?跟同类一起生活是那么地舒服,群居是一丈撕扯不断的柔软布料,一路延展着,横越这片大地,在鹰隼或王绒鸭群从天空俯瞰的视野里,鹿群的形影像一道流泻在雪地上的柔美纱帐,比它还要轻盈的只有天上的云朵。
「我们都是软绵绵的。」鹿群悄声的耳语传来,「我们口腔的上排没有牙齿,因此无论是生肉或是任何活体的一部分,我们都无法撕扯咬食。我们是温柔的化身,谁想破坏这群居生活的完美?那些可怕的字眼:破坏、离群、分散,光听就受不了,要是我们之中有谁离群而居,那牠一定是迷路了——再无其他理由。」
那条独木舟,在湖心无波的水面上漂。平静的黑水将它包围,在四周水流的浮沫里,小小的气泡上下流窜。那只白色驯鹿站在树木深黑的枝枒之间,日光洒落在牠身上,牠原地不动,双眼直视船上的男人与女孩。鹿蹄脚下有白色苔癣,看起来就像是从牠身上长出来似的,驯鹿被上下两方的光线同时照射,牠的轮廓被光晕开模煳,也许牠就是从中走出来的、也许牠本身就是光的结晶,葛兰姆.蒙坦跟他女儿曾经做过一样的梦,那个梦就是这个模样。
「爸爸?」安娜贝儿从船上站起身,虽然早在她会走路之前就不断被教导不可以这样,但她照站不误。独木舟平稳下来之后,女孩向外把双臂伸得再长一点,想体会用手触摸魔幻——也就是眼前的驯鹿——的感觉,驯鹿宽阔的胸肩背白色皮戎包裹,有如一件耀眼冰霜做成的披风,事实上,驯鹿毛皮每一处都闪耀着雪白光芒,她替自己的父亲感到惋惜,感到人生是多么不公平,让一个男人错过如此神圣光景,这个男人不但瞎了,还睡得那么沉,她伸展的双手修长,那是父亲一直深爱的双手,在父亲长期投入且收获丰富的事业里那样的手十分珍贵。独木舟缓慢地逐渐覆没在静谥深沉的湖心,就在一瞬间,船就翻了,猎枪掉落,船上各种轻重不等、包装耐水性高低不同的食物备品,有的就在水上漂着,有的则顺水流去。
葛兰姆.蒙坦从来不需游泳,所以他不会游泳,而他的女儿安娜贝儿,也不会游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