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讀詩經驗當然讓我體察到更寬闊的詩的天地,甚至因此重新形塑我的詩觀。我最深刻的體會是:詩無定法。詩在本質上與其他文類沒有兩樣,創作所涉及的並不隻是「寫什麼」的問題而已,同樣重要的,甚至可能更為重要的,是「怎麼寫」的問題。因此詩無定法並非錶示無法,詩人在體驗詩無定法的解放與自由之後,反而需要更多的修為來麵對「怎麼寫」的問題。波赫士(Jorge Luis Borges)認為自由詩遠比格律詩難寫,顯然也是齣於類似的體認。詩無定法的認知目的無非在消除對詩的陳規定見,跳脫創作的窠臼,以為隻有符閤某些模式或準則纔能算詩。
正如波蘭詩人辛波絲卡(Wisława Szymborska)在〈某些人喜歡詩〉(“Some People Like Poetry”)一詩中的問答: 但是究竟什麼是詩? 自這個問題初被提起,跋前躓後 殘缺的答案何止一個。
已故巴勒斯坦詩人達爾維什(Mahmoud Darwish)在其散文詩〈單一的字〉(“A Single Word”)中這麼說:「一個缺乏格律或節奏的散文句子,如果詩人巧妙地將之置於適當的脈絡,這個句子會為他確定節奏,並且經由幽暗的語言照亮通往意義的道路。」這是經驗之談,一個句子是否為詩,其實端看詩人如何把這個句子擺在詩中適切的位置。達爾維什還說:「一個人在街角或商店裏嚮另一個人說的平凡用語,這個用語使詩成為可能。」他的意思是,構成詩的原本就是人與人之間日常生活的語言。達爾維什生前嚮被視為現代巴勒斯坦最重要的詩人,我們視詩為小眾藝術,可是他每次公開朗誦卻動輒吸引數韆上萬的讀者。
他的詩不是口號或宣傳,有些其實並不易懂,因為這些詩涉及個人和集體復雜的曆史經驗,甚至充滿伊斯蘭宗教與文化知識,他的語言顯然淬鍊自他的文化與生命曆程。就像在〈為懸詩而歌〉(”Rhyme for the Mu’allaqat”)一詩中,他這麼寫道:「除瞭承載我的土地,再無彆的的土地,而我的/語言承載著我」。這樣的語言根植於巴勒斯坦人苦難的曆史廢墟,在一無所有的窘境裏,他所擁有的就隻剩下腳下的土地與無法被剝奪的語言。這個語言像飛鳥那樣背著他飛行,教他安身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