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書序
這本《俄蒙回憶錄》,係敘述我隨馮玉祥,經庫倫赴莫斯科,請求援助之經過。自民國十三年始入馮幕起,至十六年蔣馮徐州會議止,就我所知道的對俄蒙交涉,分為若干題目,作有系統的敘述與批評。其目的不在紀北行之艷異,談海客之瀛洲,乃是作俄蒙之研究,供國人之參考。惟既為研究性質,則僅述至民國十六年以前的事,未免貽明日黃花之譏,乃參考他書,而敘至今日始止。
昔日所以不願執筆寫這本回憶錄,實因乏味的回憶,提不起興趣來。我方患忘記不了的苦,那裡還有再來追想的勇氣?再則馮玉祥亦如一般人之有其優點與劣點,論其優點,則人們會笑我睠懷故主;舉其劣點,則舊遊將怨我刻薄寡恩。而且又不能不提到他,提到則我雖力求其持平,人們亦將疑我為偏見。覺得不易著筆,而我的筆端又常挾感情以俱至,而不能自已,所以還是藏拙的好。
現在為了應付共產黨,關於反共的理論、方法、與經驗,都有寫出來貢獻大眾的必要,不能為馮玉祥而因噎廢食了。共產黨是教條主義者,所根據的乃列寧史達林的聖經,是萬變而不離其宗的。他們總是那一套刻板的老文章,二十年前所說所做的事,與今日之所說所做的,沒有什麼兩樣。所以二十年前應付共產黨,而收效的方法,今日仍可發生效力,不隨時代的過去而過去。其二十年前不能收效而結果很壞的辦法,亦要視為借鏡,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誤。
但對共產黨的言論,決不可自作聰明,望文生義來解釋,必須依照列寧、史達林的話,與其歷屆黨大會,與中委會的決議為說明。譬如蘇聯的共產黨,不是馬克思所認為無產階級工人之黨,而須依列寧的意見,與工人無關,僅為少數職業革命家的黨。又如兩個世界可以和平相處之意,不是說資本主義與社會主義可以妥協,而是依列寧的意見,不是前者為後者奏哀樂,就是後者為前者敲喪鐘。和平相處,乃是指冷戰或局部戰爭時,資本主義國家暫時存在之事實而言。瞭解蘇聯,此等名詞之正確解釋,實為吾人應上之第一課。
尤足異者,蘇聯之所謂民主,乃指不可捉摸之精神而言,自以為根據於希臘,然希臘時代之暴君與民主,實無多大區別。依現代民主標準,須拿出制度來證明,則蘇聯殆為不民主之尤。然蘇聯雖厚顏自稱為最徹底的民主,大家皆知其偽,故其影響不大,顧毛澤東的新民主主義仍能騙了不少人。惟共產主義者而以社會主義者自稱,乃以社會主義之優點歸之,使無人敢直斥其非社會主義。然社會主義與馬克思主義,皆以各盡所能,各取所需為原則,而共產主義者祗知使人各盡所能,而不許其各取所需。所以我直斥其為反社會主義之新沙皇的力量主義。凡此皆為我所欲盡量介紹出來,以明共產黨之真意所在。
中共諸人,無論其為民族派與國際派,均不愧為列寧的信徒,他們均不借運用外國的力量,來奪取本國的政權。民國三十六年政協瀕於破裂時,董必武親來托我,求美國的干涉。我告以運動外國來干涉本國之事,我不願為,且美國人亦不肯幹。乃叩以萬一國共開戰,勝利究將誰屬?董答為中共方面,當然劣勢,因國軍之動員工具,為飛機、輪船、與汽車,而中共則只靠徒步。所以不得不另想辦法,以求補救,而將劣勢轉變為優勢。我想其另想之辦法,不特已經進行,且已安排就緒,引滿待發了。我於此更得一結論,即所謂國內派與國際派,其依頓蘇聯,是一致的。所以對於中共內部有狄托主義的幻想,亦可以休矣!
共產黨尚有兩套把戲,自以為獨步世界,無人能及:第一為矛盾,第二為重複。打開《列寧全集》看一看,曾無往而不矛盾,他們認為有矛盾始有綜合,否則即不能完成其體系。且自認為根據黑格爾馬克思的哲學,其實此類哲學,只是為預言家所必需,因為本來無決預言,只好出以兩面光之詞了。惟共產黨收效的地方,在不嫌重複,這是為強調某一問題所必需,我們要強調其駁覆,亦只有隨以重複。但不能如彼之多,因為他們不怕讀者討厭,而我們則深怕得罪讀者。例如關於蘇維埃聯邦問題,除見於蘇維埃一章外,又於布里雅特一章中,再一述及。又如蘇聯在遠東之對中日政策,亦於各章中,分別提到三四次。再則馮玉祥的見解有限,他說來說去只是那幾句話:譬如不願做兒皇帝一語,他說了不只數百遍,幾可安置於每章之中,但我只使在庫倫與史達林會見二章中,重見一次,其餘都省掉,以免讀者討厭。提到拉鐵摩的地方有四處,其實是可併為一處的,但我因為他影響美國輿論太大了,所以不能自已的繼續提出來。總之受了共產黨影響的重複壞習慣,是要請讀者原諒的。
本書關於主義與政制,自愧不如中外專家研究之精,又不如留俄學生之熟。其於外蒙情形,更不如內蒙同胞白雲梯等之親切了。是書之作,僅為拋磚引玉之用,俾於俄蒙認識,有進一步之研討,而有助於應變,則尤所願也,是為序。
民國四十三年毛以亨於九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