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版序
欲研究剋勞塞維慈(Carl von Clausewitz 1780-1831)的《戰爭論》,不可不懂得黑格爾(Georg Wilhelm Friedrich Hegel,1770-1831)的哲學,因為剋氏受黑氏哲學的影響太大瞭。黑氏與剋氏生於同一時代,其影響於剋氏,正如老子影響於孫子一樣。這真是東西兵學界一件最有趣味的事。
黑氏是十九世紀德國的大哲學傢,他著有《心的現象學》、《歷史哲學》、《法津哲學》諸書,他是戰爭政治學的建立者,他歌頌戰爭說:「戰爭如氣流保持海洋之新鮮一樣——保持國民倫理的健康,防止有限的各種限製性的凝固。宛如時常靜止的海洋一樣——繼續安靜的民族,甚且說安於永久和平的民族,除墮落之外,實無他途。」而對和平批評說:「和平使市民生活更加擴大,生活之一切錶現更見隆昌,但長久繼續下去,卻是人類的墮落。」不過這倒沒有影響到剋氏,而剋氏在《戰爭論》上說「戰爭是政治的繼續」,卻是受黑氏所影響。黑氏說:「在歷史的現象中,是以戰爭防止國內的不安,加強國內的團結的形態而齣現。」這是把戰爭當作政治的一種手段的。
黑氏是一個觀念論者,如《歷史哲學》一書,強調宇宙的本體是「絕對精神」、「理性統治著世界」、「根據思想並按照思想去構造現實」。這確給予剋氏很大的影響。在剋氏以前的兵學都是崇拜幾何兵學的戰略態勢,或囿於物質威力的比較,而剋氏卻能認識精神在戰爭上的重要性,並列精神要素為五大要素之首位。他說:「精神的諸力足以影響軍事行動的全體,而且軍隊的運用,也是憑於指揮官的意誌力而決定,即軍隊與將帥、政府等的智能及其他精神上的各種特性、戰地的人心、戰勝戰敗的影響等都足給予軍事行動的重大影響。」(見本書第三篇第二章)
黑氏在哲學上貢獻最大的還是他所建立的辯證法(Dialectic),剋氏戰爭論的特點就是接受瞭黑氏這個哲學方法論,他的戰爭是一貫地用辯證法寫成。日本研究剋氏《戰爭論》者亦說:「剋勞塞維慈的《戰爭論》是以黑格爾的理論為根據而更發揚光大瞭……他的理論雖不完整,但一貫地用輝煌的辯證法寫成,這證明他所用方法的偉大。」
「正反閤」是黑格爾的辯證法則,剋氏則用以分析戰爭現象,闡明戰爭原理,建立他戰爭理論體係。首先我們在戰爭論的第一篇第一章裏就可以很明顯地看到。該章第二節說:「戰爭是交戰雙方各為屈服敵方意誌之無界限的努力。」於此又分為「(1)暴力使用的無界限性……(2)打倒感情的無界限性……(3)『力』之發揮的無界限性……。」都是從「正」(我)「反」(敵)雙方來觀察,再發展為「閤」——「打倒敵人」或「壓倒敵抵抗力為止」(亦即否定的否定)來說明戰爭的概念。
其次,剋氏用辯證法來研究戰爭的防禦與攻擊,錶現得更恰當和明智。
原來所謂防禦與攻擊是兩個對立的概念,但剋氏卻作統一的觀察,即防禦亦伴有攻擊,如說:「守勢本身的目的,在維持現狀,於每一部份上,欲殲滅敵軍,則常要伴著攻擊的各種動作。」(第六篇第一章)攻擊亦伴有防禦:「戰略攻勢常伴有防禦,正如戰略守勢不是絕對的待敵和防止,常為擊滅敵人而伴著攻擊的動作,即戰略攻勢是攻守兩種行動不斷的交替與結閤。」跟著又指齣戰略攻勢中的防禦是攻者所犯的弱點,即矛盾說:「A. 戰略攻勢的防禦足以拘束攻者的突進,此際的防禦不獨不足以強化攻擊,反會牽製攻者的行動,及消耗其時間,徒足增加防者的準備之利。B. 戰略攻勢的防禦比一般防禦為易敗的作戰形式。何故?因為攻者不能享受戰鬥的準備、地形的熟識與利用等防禦上的利益,全陷於被動的地位。」(均見第七篇第一章)此外,如所謂軍事行動的休止與緊張,內線作戰與外線作戰等也是作對立統一的觀察。至於在整個戰役上由守勢到攻勢,或由攻勢到守勢的轉換及其過程,這是從量到質的變化。
還有剋氏在戰爭論上獨能打破形式邏輯、方式主義、武斷主義與機械論,這也是基於辯證法的觀點。他指齣:「在各時代便有各時代獨特的戰爭理論。」亦即說,戰爭理論是要跟著時代而變化,並不是一成不變的。「變」(變化與發展)是辯證法的最基本概念,而剋氏在《戰爭論》上正充分錶現瞭這個概念,讀者於披閱本書時,自可得到瞭解。
現在反攻大陸的呼聲是高唱入雲瞭,反攻大陸的準備亦加速邁進著。然而準備反攻,不徒是金錢武器的準備,還要作學術的準備。今日反共抗俄的戰爭是鬥力,同時也是鬥智,或者可以說鬥智尤重於鬥力。 國父說:「革命軍之基礎在高深的學問」。所以沒有高深的學問和優秀的頭腦,不特不能打勝仗,還要打敗仗。那麼我們平日對於中外古今的兵學名著就不可忽視瞭。
本書原名《剋勞塞維慈戰爭綸綱要》,三版時曾改為《大戰原理》,現為求顯明計,仍用原名,特此聲明。
李浴日 民國四十年九月十五日序於臺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