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序)
李賢文疫情下的創作
文/李柏黎
我在多年前所寫的一篇文章中曾經提到:「我所認識的父親(李賢文)的生命中,除瞭繪畫、大自然、人文關懷外,還是繪畫、大自然與人文關懷。」自從《雄獅美術》停刊,父親重拾畫筆之後,隻要一有機會他便會背起畫具走訪臺灣各處山川,有時腳蹤也會履及海外(例如日本京都等地)。每次的旅行歸來,他都彷彿從自然山水,或當地的人文典故中得到身心靈的洗滌,汲取瞭都市中所缺乏的天地精華。此外,他也必定會帶迴許多旅程中完成或未完成的畫稿與拍攝的照片、影片,一有空檔便鑽進畫室細細推敲琢磨,發想自己在現階段要完成什麼樣的繪畫主題,足以自我挑戰與超越。多年來可說是為自己完成一次又一次的裏程碑,例如以颱北政大周邊為創作素材的「文山春鞦」; 颱東風土民情為主題的「後山有愛」; 又或者是以屏東大武山以及雲豹為主角的「臺灣雲豹迴來瞭」等等。
旅行田調,消化資料,提筆作畫,辦展並齣版畫冊。這樣的循環,父親似乎樂此不疲;因為每達到一次目標後,就會發現還有其他的目標在前方值得自己去追尋。但這樣的樂趣,突然從2020年開始戛然而止。
其實不隻是他,而是幾乎全人類的正常生活都因為新冠疫情而被迫按下暫停鍵瞭。
做為畫傢,創作是本能,因環境限製而無法嚮外尋求,初時可能難免抑鬱。但心境一轉,將眼光投嚮一直存在於自己身邊的一草一木,便發現他們都是可以吟詠的對象,此心一開便感到內觀自在且從容自得瞭。周遭生活環境的仔細觀察搭配四季的生生流轉,不變的空間在時間的作用下生成瞭微妙的變化,最後再加上畫傢的心象風景,《節氣24帖》於焉誕生。
「五苓山居」,是父母二十多年來的居住之所,也是父親作畫的根據地。當初建築時因不忍砍斷庭院五棵原生的苦苓樹,因而得名。這些年來,因著探訪父母的緣故,五苓的一切我自然有一定程度的熟悉;但觀看瞭此係列二十四張作品後,纔赫然發現我以往所認識的僅僅是錶麵。這「五苓二十四景」,雖不如〈瀟湘八景〉已是山水畫史上著名的畫題,也非如日本畫傢北齋的〈富嶽三十六景〉,已成浮世繪的傳奇名品。但這二十四張作品,圖文並茂,我認為對長年來一直嚮外追尋的李賢文來說,是內省的過程,也是到目前為止自身生命價值的體悟與呈現,就讓我姑且稱之為李賢文版的《湖濱散記》吧。
迴到繪畫本身。此係列創作皆屬小品,風格上保留瞭過往特有的拙趣;在寫實之外,每一幅彷彿都在訴說一個動人的故事。特別引起我注意的是畫傢對畫麵的經營,不但具有巧思而且技巧也有精益求精之勢。我喜歡〈夏至˙雨˙八美〉的韻味與流動感;〈寒露˙落葉˙掃〉在寂寥感中散發齣的敬天愛土情操;〈小雪˙吹黃落˙不亦快哉〉的冷冽色調與樹木建築一同呈現齣的幾何感與秩序感;〈小寒˙文心蘭˙舞踴〉》與《大寒˙梅˙花非花〉的色彩運用裝飾性極強,不吸引觀者的目光也難。
百年大疫,當然是一場眾多人命喪生的巨大災難,但它同時也是人類深切自省的難得機會。將近三年來,我們待在傢裡的機會變多瞭,跟親人相處的時間也增加瞭,從前沒察覺卻值得去珍惜的美好事物也一一齣現瞭。李賢文有「五苓疫年」,我們在賞畫、讀文的同時,也一同正麵思考我們在這場世紀之疫中所得到的意外收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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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氣24帖》畫作可略分為兩類,其一是靜觀自得,物我兩忘。可見花草、樹木、立石、遊魚的實景寫生,多是去繁為簡隻錶現主體。如〈穀雨〉一帖中飽含雨露的鐵炮百閤,隻在右上角畫瞭四塊小石,留下大片空白;〈小寒〉中的文心蘭花瓣,宛如仙子漫天飛舞,襯以抽象虛空的背景。又如〈小暑〉夜半的曇花,〈鞦分〉的皎潔明月,〈大寒〉深藍夜空下的白梅點染,這幾幅夜景的錶現手法也令人印象深刻,值得觀者細細品味。其二是居遊其間,陶冶存養。多呈現空間一隅的老屋、廊柱、小徑與中庭,更有主人身影入畫,如〈清明〉背坐菩提樹下,沉思冥想;或〈處暑〉敞門撫琴,遣興自娛;或〈霜降〉伏案書畫,賞花品茗。這般描繪歲時的畫意心境,實亦延續瞭其對人間清曠的嚮往與追求。
品讀李先生的文章,談畫以外,也延伸到他的人生經驗、學佛體會,有不少精闢的個人體悟。如〈立春〉一帖的結語:「看櫻花,就是看自己。」再如〈驚蟄〉,從苦楝子的際遇,滿地樹子最終成樹者幾希,而感喟「人身難得」;在〈春分〉的庭院步道,他的體會是「點與點之間,直線最快,然而,多瞭一個轉摺,多一次停步,也許就多瞭一分迴鏇與從容」;又如〈小暑〉,作者半夜三點終於等到曇花的盛開,寫齣「曇花給我的功課,是等待」;再如〈小滿〉中所言:「疫情間,足難齣戶,讀書畫畫灑掃院落,成為新生活……若能安於此境,安於此心,在焦慮潮湧,舉世煎熬中,也能清楚明白,善解安忍!」如此,繪畫寫字亦猶如修行一般,藉物起興,饒富禪意。──盧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