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版序
中國古典園林的研究,在三十年前一直是園藝系與建築系所關注的課題之一,其研究重點不外從建築、園藝、設計美學、營造手法、文化意義等面向來探討古典園林的特色、成就及其發展歷史;亦即主要從園林硬體出發,偏重研究園林本身所蘊含的美學與文化意義。直到1990年,中文學界開始注意古典園林與古代文士在生活、文學及文化之間密切的交涉關係,發掘人與園互相詮釋、互相豐富、互相深化、互相光大、終而相互安頓等精微深刻的意義,遂使古典園林的研究進入新的里程。
這一波從文學進路來探掘古典園林更深廣的文化、哲理、藝術等意義的研究,直接契入文人的園林居遊經驗與生命變化,確實揭開了只從園林實體切入研究者所不易發現的意趣與境界,開拓了寛廣的研究路徑。而本書即是首開此研究進路的第一本著作,而且選擇以文人園林開始興起的唐代為對象,為往下研究宋明鼎盛的園林立下基礎。此後,中文學界陸續有生力軍加入此行列,尤其在明代文人園林的深刻意蘊以及清代園林志的集大成方面,均有豐碩成果。作為開創此研究路向的啟航者,得以看到本書的奠基作用與影響,備感欣慰與鼓舞。
「居移氣,養移體。」生活環境對心境的涵泳、對氣質的怡養十分深潛。是以古代文人在充滿詩情的園林幽境中,不斷地潤谮著、療癒著他們在艱難政治場域中受到擠壓、磨刮、扭曲而枯槁傷怨的心靈,從而找到安頓身命的歸宿,甚至創作出流傳千古的佳作。而海島臺灣,土地十分有限珍貴,私人擁有園林誠為極其稀有難得的奇事;即或是像故宮至善園這樣古樸幽趣、板橋林家花園這樣迴環曲深的公共園林亦為珍稀。所以能夠透過古代文人吟詠的詩文,在文字園林中神遊迴翔,去品味體驗詩情幽境帶來的寧靜寬坦、逍遙恬和,也是一種怡養涵泳性情心靈的善巧方便。此外,若能從古人的盆山、盆池、立單石為山等造景的鑑賞審美趣味中,學習咫尺千里、拳石峻嶺的神遊無垠;或從園林借景、掩映等手法為居家環境創造通透又幽深的空間巧思,與引人入勝的情味,也是我們在這有限土地上可以轉出的契機。凡此種種,唐代文人為我們做了豐富的示範與展演,在本書中,我們可以慢慢品賞並仿效,感受心靈超越時空的自由與相契。
如今初版書本售罄,即將再版,期待在學術界、文化界乃至一般閱眾的日常生活中,能繼續沐潤我們對美好生活環境的創造與想像,能引領我們立足任何一方土地上均得以安頓身心,與天地共榮共樂。
侯迺慧二○二二年十一月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