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倒地不起的傢夥
二〇一八年八月十三日,清晨六點三十分
我要跌倒瞭。這一跤摔得非常突然,前一秒還站著,眨眼間就變成橫躺在地。我及時扭頭,臉纔沒有直接撞上廚房地磚。這到底是怎麼迴事?我用右手肘撐起身體,想把重心移到左邊,順勢一推站起來,但想不到的是:我的左手臂竟然沒有感覺!等驚嚇平復瞭以後,我很清楚自己需要求助。我靠腹部施力朝掛在牆上的電話爬去,像獨臂的突擊隊員一樣在餐桌下匍匐前進,爬過地闆,穿過椅腳叢林,拖著像沙包一樣毫無反應、不聽使喚的左臂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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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瞭帕金森氏癥三十年,我已經和這個病建立瞭某種緩和的關係。我們在一起很久瞭,我早就知道不可能控製。我已經無奈地接受瞭一件事:這隻能靠適應力和韌性去麵對。帕金森氏癥就像一個拳擊手,不斷用犀利的刺拳攻擊我,隻要我願意稍微佯攻閃避都還應付得過去。但是突然又來瞭一記勾拳側閃,打得我跪倒在地好一陣子。我脊髓中間偏上的位置齣現瞭一顆腫瘤,和帕金森氏癥無關,雖然是良性的,但是壓迫到神經,遲早會讓我癱瘓。這問題本身就很危險,必須進行高風險的手術,我在倒在廚房地闆上這一刻的四個月前纔剛開完刀。經過術後恢復和復健的嚴酷考驗,我從輪椅、助行器,進步到拐杖,最後終於可以行走。然後就發生瞭這個意外。
事故前一天,我纔剛從瑪莎葡萄園島搭機迴到曼哈頓。我們一傢在那裡過暑假,我中途先行離開。崔西不放心我自己一個人待在紐約,因為我還是像我們兩人說的那樣「走路有點搖搖晃晃」。但有人請我在史派剋.李監製的電影裡客串一場戲,要拍攝一天,地點在布朗剋斯,給瞭我短暫獨立的機會。「我過兩天就迴來瞭,」我嚮她保證。「幫我留一隻龍蝦。」
我們二十五歲的雙胞胎女兒之一絲凱勒也需要迴紐約工作,所以我們一起飛迴傢。她留下來陪我吃晚餐,我們在餐桌上吃外帶義大利麵。迅速吃完最後一口後,她問瞭我一個問題。
「再迴去工作你感覺怎麼樣?」
「不知道耶,我覺得好像又恢復正常瞭吧。」
「不過你會緊張嗎,老拔?」我傢小孩都這樣叫我,不是老爸,是老拔。
我露齣一抹有自信的笑容。「嘿,這可是我的工作呢,我就是吃這行飯的。」
小凱提議要在她以前的房間過夜,以防萬一隔天早上我會需要她準備早餐,或者在我去片場前幫忙我打理好事情。「小凱,我愛妳。這些事情我做過幾百萬次瞭。妳就迴自己公寓休息吧。我不會有事的。」
「好吧,」她說,「不過答應我,你……」
我替她把話說完。「……走路時絕對不要拿著手機。」
她笑瞭,錶情帶著溫柔的譴責,是我活該。我是邊走路邊嚼口香糖的高手,但大傢的共識是我拿著手機就沒辦法安全地走路,那會嚴重危害我的肢體協調。
「你知道就好。」
我抱瞭抱她,道瞭晚安,看著電梯門關上。這是我好幾個月來第一次獨處。
※
無論跌倒的原因是什麼,都讓我摔得又急又重。我不隻倒地──像個狼狽倒在樓梯口、旁邊還有個打翻的洗衣籃的可憐老太太一樣,而且還爬不起來。我對疼痛有一套看法:會馬上感覺到痛的傷都不是什麼大問題。如果是幾分鐘後纔開始愈來愈痛的那種,就代錶真的嚴重瞭。
現在,開始痛瞭。
我把身體重心微微挪嚮左邊,結果揭露瞭兩個事實:第一,有一股疼痛快速竄過我無用的那條手臂;第二,我發現手機在口袋裡。我在走到廚房前把手機塞進運動褲後麵。(特別嚮絲凱勒說明:我可沒有拿著手機喔)。我的第一個反應是打電話給崔西,可是她在距離車程五個小時以外的瑪莎葡萄園島,我不想嚇到她。因此我打電話給我的助理妮娜,她跳上計程車,幾分鐘內就趕瞭過來。
奇怪的是,在所有人之中,我偏偏想起瞭吉米‧卡格尼。他有一次在新電影拍攝的第一天送瞭一張紙條給我,上麵寫著:準時到場、記住臺詞、別撞到傢具。今天早上,我按照預定時間,也熟記瞭兩頁的對白,不過第三點徹底失敗瞭。
在等待妮娜的時候,我生氣地癱倒在廚房地闆上,痛苦指數急遽上升。我努力從這團混亂中理齣頭緒,但平常可以讓我冷靜下來的萬能鼓勵話語在這一刻都派不上用場。一點用處都沒有。隻有疼痛和懊悔。我無法把心態變得積極,沒辦法繼續嚮前麵對生活帶來的下一個挑戰。我感覺到的不隻是沮喪和憤怒,還有一種類似羞愧的感受:難堪。自從四月動瞭脊髓手術後,包括醫師、傢人、朋友在內的所有人每天都再三地叮嚀我。你隻有一項任務:不要摔倒。但我還是跌倒瞭。
倒在廚房地闆上的這個意外在很多方麵都讓我感到沮喪。倒不是因為我受瞭傷,我受傷過很多次瞭。我經歷過很多事情,遭受過各種磨難。但不知道為什麼,這次事故感覺特別針對個人。
把苦澀的檸檬做成酸甜的檸檬汁?──去他的,我不賣檸檬汁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