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序
我們該如何解決心靈特質(mental feature)的存在和實在之問題?當討論到心靈和身體關係的形上學問題,即心-身問題(mind-body problem)時,哲學傢長久以來一直在心靈的存在和實在問題上爭執不休。特別是近年來,神經科學傢對此難題的實證研究補足瞭不足之處,也就是大腦神經元機製及諸如意識、自我、自由意誌等心靈特質的神經相關性──對神經科學傢來說,心靈不外乎是腦。儘管有瞭哲學和神經科學的共同研究,心靈特質的存在和實在之謎卻尚未有確鑿的解答。
我無意提供另一種解決心-身問題,像是提議另一種理解心靈與身體關係的方式。我而是質疑心-身問題本身。我試以論證:心靈及與身體之關係問題對解決心靈特質的存在和實在就是錯誤的提問,因為心靈及與身體之關係問題在實證、存有論及認識-方法論上皆不閤理。因此,我認為想藉心-身問題解答心靈特質的存在和實在之謎,無疑是誤入歧途之舉。
我們如何對心靈特質提齣更閤理的問題?我認為,最好以大腦對世界的關係,即我所稱的世界-腦關係(world-brain relation)角度,來切入心靈特質的存在和實在之問題。實證指齣,大腦自發活動(spontaneous activity)及其時空嚮度結構(spatiotemporal structure),對大腦在世界中的調校及整閤,即世界-腦關係來說至關重要,即為本書主書名的由來。此外,我欲論證:此世界-腦關係比起心-身問題,在實證、存有論及概念上能更閤理解決諸如意識等心靈特質的存在和實在問題。
本書的觀點及論證已在我長期的研究中醞釀許久,試圖藉由大腦的深刻意義引進哲學之中,同時避免將哲學化約為實證研究。我最初嘗試以德文齣版《大腦:基於神經哲學進路的考察》(Das Gehirn: Eine neurophilosophische Bestandsaufnahme [The Brain: A Neurophilosophical State of Art], Northoff, 1999),隨後以英文著作《腦哲學:腦問題》(Philosophy of the Brain: The Brain Problem, Northoff, 2004)來進行闡述。此後,隨大腦造影技術日益進展,讓我能更進一步從實證角度探索大腦及其與諸如自我和意識等心靈特質的關係狀態──上述這些研究課題及從編碼與大腦自發活動的嶄新大腦模型、神經現象性意識理論的發展,皆已充分發錶在諸篇論文(見www.georgnorthoff.com)、《解密大腦I:編碼》(Unlocking the Brain, Volume 1: Coding, Northoff, 2014a)、《解密大腦II:意識》(Unlocking the Brain, Volume 2: Consciousness, Northoff, 2014b)之中。
在哲學層麵,我重新閱讀康德(Immanuel Kant)的《純粹理性批判》(Critique of Pure Reason, Kant 1781/1998),並從大腦脈絡來思考該書──在此引用康德對於休姆(David Hume)的稱頌:讓我從拘束哲學的「心靈及其鎖鏈之獨斷迷夢中驚醒」。透過結閤實證數據及大腦新模型(《解密大腦》),我愈來愈確信,心-身問題乃是一個誤人歧途、甚至是毫無意義的問題。我曾在《留心你的大腦:通往哲學與神經科學的殿堂》(Minding the Brain: A Guide to Philosophy and Neuroscience, Northoff, 2014d)的批判性反思單元中暗示此可能性。
經由對神經科學與哲學重新思索,促使我尋求一個可行替代方案。欲對某框架提齣任何批判時,唯有提齣一個更好的替代框架時纔能算是完整。為此,我大膽深入探索歷程哲學、現象學、科學哲學、心靈哲學,乃至中國哲學(見《留心你的大腦》中譯本)等各種哲學領域。我在我所謂的世界-腦問題(world-brain problem)中找到一個滿意的替代方案,該問題曾在我的科普著作《病腦啟示:神經哲學與健康心智》(Neuro-Philosophy and the Healthy Mind: Learning from the Unwell Brain, Northoff, 2016e)中首次簡單概述。而眼下的這本書,則呈現瞭對世界-腦問題作為基本的存有論問題之詳盡哲學闡述,並假定此問題能代替形上學式的心-身問題,成為探究心靈特質的存在和實在之新典範。
我非常感激諸多人士的協助:Lucas Jurkovics(渥太華,加拿大)在第1至3章及部分第5和6章的編輯上助益甚大。Beni Majid(伊朗)引介我認識結構實在論(structural realism),並讓我進一步將自己的實證研究拓展至哲學脈絡之中,實在值得給予讚揚。他也針對本書結語提齣瞭極富助益的指教。我也相當感激Kathinka Evers(烏普薩拉,瑞典)對第13章與結語所進行齣色的評論,並提議用「超越腦觀測點」(vantage point from beyond brain)代替「除卻腦觀測點」(vantage point from without brain)。此外,新川拓哉(劄幌,日本)也值得給予緻謝,感謝你以極富善意、建設性與助益方式為第9至11章進行審訂,並一同在北海道健行中討論。我也感激Ivar Kolvaart和Federico Zilio的仔細校對。
在此也必須感謝我在加拿大渥太華「心靈特質及精神病學大腦造影」研究群組成員(特別值得提及Zirui Huang、Pengmin Qin、Niall Duncan、Paola Magioncalda, Matteo Martino、Jianfeng Zhang、Takashi Nakao、Annemarie Wolf、Marcello Costandino、Diana Ghandi、Stefano Damiano及Fransesca Ferri,此外還有Heinz Boeker、Kai Cheng、Szu-Ting、Tim Lane、Peter Hartwich、Andre Longtin、Hsiu-Hau Lin及Maia Fraser等),提供大腦運作、如何與諸如意識和自我等心靈特質產生關聯的良好數據及深富啟發性討論。我亦感謝加拿大渥太華大學心理衛生研究所(Institute of Mental Health Research)及其主任Zul Merali博士,以及加拿大國傢研究講座(Canada Research Chair)、Michael Smith神經科學與心理衛生講座(Michael Smith Chair for Neuroscience and Mental Health)及渥太華大學心智與腦研究所(Institute of Mind and Brain Research)提供諸多資源與時間,讓我得以順利完成本書。
本書所運用的素材內容,皆透過與各學者間無數次對話與討論,與浙江大學、烏普薩拉大學(University of Uppsala)、加州剋萊濛歷程研究中心(Claremont Center for Process Studies)、巴黎歐盟「人腦計畫」(Human Brain Project)、法蘭西學院(Collège de France)、伊斯坦堡大學、京都大學、東京大學、北海道大學、臺北醫學大學、陽明交通大學、清華大學等研究單位的學者們的交流。我相當感激麻省理工學院齣版社(MIT Press)的Philip Laughlin承接此齣版計畫。我也非常感激對我有極富助益與耐心的編輯Judith Feldmann,並感謝Elissa Schiff和Regina Gregory的支持──我銘感五內!最後,我想在此要對我的伴侶John Sarkissian錶達歉意,雖然我主張世界-腦關係是意識的基礎,但他卻須忍受我們關係中我抽離世界的哲學心靈。
繁體中文版序
我相當樂見自己的哲學作品被翻譯為中文。特別令人欣喜之處在於,本書能成為連結西方與中國哲學思考的橋樑。
西方哲學之中一個關鍵問題是心靈和身體的關係,也就是心-腦問題或心-身問題。對心身關係的討論之濫觴,至少可溯及近現代17世紀笛卡兒(René Descartes)的「心身二元論」。從當時開始至今,嘗試解決此問題的各種提議層齣不窮,從二元論到一元論,而後者又在物理論(physicalism)跟泛心論(panpsychism)兩個極端間擺盪。同時,神經科學研究的重大進展已大幅增進瞭我們對大腦的知識,其中包括神經特質和心靈特質的關聯。神經科學能否透過破解大腦的實證機製,最終解決這個已有數百年的心-身問題?
這就是我撰寫本書的方法論和存有論背景。且讓我先談談本書的方法論背景。神經科學的實證進展,有必要充實概念性和存有論之內涵。這需要一種非化約式神經哲學進路,而非目前仍為主流的化約式進路,即由實證數據直接推論齣心-腦關係的存有論假設。此種推論有別於上述所欲充實之內涵,因為其保留瞭存有論和實證層麵之區分,並主張兩者間的非化約式關係。同時,此類非化約式進路有別於神經科學、哲學和化約式的神經哲學;這也曾在《留心你的大腦:通往哲學與神經科學的殿堂》和《病腦啟示:神經哲學與健康心智》中提及。
在此所運用的非化約式神經哲學進路,即定位在哲學純概念式進路與神經科學的純實證式進路兩者之間。我的確討論與考量瞭各種實證數據,然後探究這些數據對理論問題之影響與預設,例如對大腦模型(第1至3章)、意識理論(第4至8章)、心靈和腦的存有論(第9至11章),甚至是方法論進路(第12至14章)。實證數據因此提供各章概念性論證的實證閤理性。我堅信,立足於神經科學和哲學、實證和概念領域之間的中間觀點,這種「非化約式神經哲學進路」能同時提供神經科學和哲學揭開心-腦關係之謎的新見解。
採用非化約式神經哲學方法論策略,讓我能到看到概念進路與實證進路(哲學和神經科學)之間的相似性,而非差異。大腦和心靈所具備的「共通交流媒介」(common currency,Northoff et al. 2020a & b)為何?我想到的是大腦及世界本身最基本與固有的特質,即空間和時間。實證數據確切地錶明:大腦透過其自發活動,建構自身的「內在時間和空間」(後簡稱「內在時空」):而此源自康德的心靈概念在大腦中獲得實證。不過,大腦內在時空的建構並非單獨發生,而是在與世界的時空持續不斷互動中發生的,從大腦的角度可理解成「外在時間和空間」(後簡稱「外在時空」)。大腦自發活動的內在時空與「世界內在時空」持續不斷調校與同步。因此,大腦自發活動在實證、理論和存有論之上皆具有重要意義(見下文),這也正是本書以此為名的原由。
我們該如何說明大腦內在時空和「世界內在時空」之間的調校?我們可以中國哲學脈絡為例,中國哲學的重要特點在於注重「與自然和諧共處」。我們大腦的內在時空不斷嘗試與相應環境脈絡的外在時空同步與調校為一緻,即可視為一種「與自然和諧共處」的可能基礎。如同鑲嵌在大「內畫水晶球」中的小水晶球一般,小範圍的大腦內在時空被鑲嵌在大範圍的世界外在時空當中。
大腦內在時空與世界外在時空調校是意識等心靈特質之關鍵所在;這點會在本書第4至8章中加以說明,並發展成「意識時空嚮度理論」(temporo-spatial theory of consciousness, TTC)概念(Northoff & Huang, 2017, Northoff & Zilio, 2022a & b)。本書旨在超越實證-理論領域,最終從存有論領域切入,來處理心靈和腦問題。如果大腦內在時空與世界外在時空調校是意識等心靈特質的關鍵,那麼世界和大腦之間的關係必定是神經和心靈特質(如大腦與心靈)之間此可能關係的必要條件(第9至11章)。
重要的是,世界與大腦的關係在此是從存有論的角度來設想的:世界與大腦的時空嚮度關係,亦即所謂的世界-腦關係的存在和實在,對心靈特質來說不可或缺。若少瞭前者,後者就是完全不可能存在。這具備瞭存有論的重大內涵(第9至11章)。首先,這錶明瞭存有論若要納入世界-腦關係,必須要以關係而非屬性為基礎:存在和實在之最關鍵與基礎特質是「關係」,其有別於西方存有論中最重要的屬性或實體。因此,我之所以選擇「關係」存有論,而非「屬性」存有論,因為前者錶明瞭與呈現意識等心靈特質必要的世界-腦關係之實證數據相容。
如何詮釋這樣的「關係存有論」?這就引導到第二層內涵,即對時空嚮度存有論的需求。關係可以用時間嚮度和空間嚮度特質來具體說明,不同時間點或不同空間尺度之關係,如同中式內畫水晶球所呈現的「鑲嵌關係」。我現在假設:如此的時空嚮度存有論可用以說明世界-腦關係,包括在諸如意識等心靈特質(後驗而非先驗的;第10章)中所扮演的必要角色。
上述這些討論對心-身問題來說意味著什麼?我並非要提供心-身問題另一種解答,而欲透過將其轉移到世界-腦關係及其時空嚮度特質,來化解此問題。藉此,世界-腦問題可用以取代心-身問題,本書副標也因以「從心-身到世界-腦問題」為名。請注意,我並非在純邏輯脈絡下捨棄心-身問題,這在理性邏輯空間、即純邏輯世界中可視為一個可行且閤乎邏輯的問題。因此,就形上學角度來說,可以把心-身問題視為一個閤理的問題。我僅挑戰,「心-身問題在自然世界的存有論脈絡,即自然邏輯空間中,並非是一個實證上閤理問題」:我認為,從心-身關係開始是錯誤的提問,而從世界-腦關係的問題在實證和存有論上都比前者更閤理。
我們該如何將思考從心-身到世界-腦問題的轉移?本書最後幾章(第12至14章)說明瞭這點。我們需要採取一種更為生態或世界中心的進路和看法,取代目前的人類中心觀測點,來看待神經特質和心靈特質間的關係。如此能讓我們能考量到,腦如何成為世界的一部分,並嵌入且納入(如中式內畫水晶球般)到更大的世界時空尺度,即世界-腦關係當中。我所得齣的結論是,我們有必要在神經科學和哲學中進行一場哥白尼式革命(Copernican revolution)。
本書雖未提及,但我在他處(Northoff, 2021)論證中國古代哲學傢,特別是莊子已「超前」(avant le mot)實踐瞭哥白尼式革命。莊子在哀悼妻子之死,亦即「鼓盆而歌」之際,將人類本性設想為自然世界整體本質中的一部分。因此,我希望本書不僅能啟發華語世界的神經科學傢和心靈哲學傢,也能啟發緻力於銜接西方與中國哲學的有誌之士。同時各篇加入臺灣諸位專傢精彩且極為周延、深刻的評論,讓此繁體中文譯本更為充實--我對此甚是感激!
我極為感激此書有機會能翻譯成中文。由於個人往返太平洋兩岸參訪及與臺灣和中國學生諸多接觸經驗,我對其文化與國度深懷敬意並感同身受。因此,我對此版本翻譯完成感到格外高興,也非常感謝獲得諸位學者精彩評論,提齣諸多銜接東、西方哲學的關鍵問題。最後,我亦十分感激國立臺灣大學齣版中心能將此繁體中文譯本齣版。
審訂者序
一個邁嚮天人閤一的當代時空神經科學
鄭凱元(國立陽明交通大學心智哲學所教授)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韆裏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韆裏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莊子.逍遙遊)
繼《留心你的大腦》與《病腦啟示》後,《自發的腦》是諾赫夫教授在臺大齣版中心所齣版的第三本腦科學研究專書中文譯本,齣版時程雖然因為新冠肺炎疫情而有所延宕,但經此世界巨變與罕有的沉澱時光再閱讀此書,乃格外有意義。因為諾赫夫教授延續並深化前二書的主題,探討人與自然世界的關係,特別是決定人最深刻的心靈特性,亦即自我與意識,如何取決於大腦與世界間必然的內在連結關係。這個關於在物質觀的宇宙裡如何存在著主觀性現象的探討是如此艱钜,以至於需要極力整閤哲學思辨、經驗科學、與醫學臨床的多元異質性資源方能有所成,而此書應是諾赫夫教授給齣迄今為止他在此條探索路上最為完整與明朗的呈現。在腦科學上,此書提齣一個以「從世界到大腦的連結關係」(world-to-brain)為基礎的非人類中心哥白尼式革命,在哲學上,如諾赫夫教授私下所言,此書的終點即是東方哲學的起點,其哥白尼式革命的核心概念是一個深植於中國傳統哲學裡的天人閤一世界觀。
依筆者之見,諾赫夫教授的這個連結東西方文明、驚人而美妙的科學探索過程歷經三個哲學階段。第一階段始於康德,在諾赫夫教授“Immanual Kant’s mind and the brain’s resting state”一文中,受康德的啟發,認為人類知識之所以可能,並非如笛卡兒所言,完全來自內在心靈理性的運作,也非如休姆所見,全然來自於外部感官經驗的刺激,而是內外條件共同協作的結果,康德在《純粹理性批判》一書中的創見,即是主張人的心靈具有概念範疇與時空直覺的內在先決條件,作為處理外在斑駁感官刺激的基礎,因而產生所有可能的人類知識。諾赫夫教授巧妙地挪用瞭康德的洞見,認為具有高度重疊的預設模式網路(DMN)及大腦皮質中線結構(cortical midline structure)所展現的自發性腦神經活動裡,蘊藏著特殊的內在性質,並於外在感官刺激的作用下,在產生意識與自我現象上扮演著極為關鍵的角色。在此階段,諾赫夫教授運用康德哲學,而得以凸顯「為何腦之所以是腦」,在產生意識與自我上占據著關鍵位置:此乃因其具有特別的內在自發性神經活動。對於這樣的內在自發性神經活動的時空刻畫,以及其所採用「差異性神經編碼」的方法論背後關於大腦的本體論定位,要到第二階段,亦即在本書中纔全麵展開。
在第二階段中,內在自發性神經活動的特性被諾赫夫教授以時空嵌套、時空調校、時空結閤與時空整閤、時空擴張及時空全域化等方式係統性地刻劃,這些時空特質構成瞭大腦和世界間的必然連結,因此在本質上,大腦是作為世界一部分而存在,此存在是一個關係性的存在。由於此關係性存在是自然界裡的存在,康德以範疇與直覺為主的概念邏輯係統無法適切地對應之,其根本不足之處在於無法跳脫「主體之內觀測點」(vantage point from within a subject)來看待自然世界,因而得在自然之外另闢概念邏輯的形上世界,導緻有停留在前哥白尼革命之疑慮。諾赫夫教授動員瞭相關的哲學資源來刻畫此關係性存在,其核心資源即是卡特萊特(Nancy Cartwright)結閤「儲能」與「因果結構」所提齣的世界觀,並予以取代科學哲學中「以定律為基石」的主流看法,其見解和金嶽霖在《論道》一書中強調中國哲學裡以「勢」的概念為核心的世界觀不謀而閤,此種將個體放置在其必然所處的外在環境下來看待的世界觀,在餘蓮(François Jullien)針對中國哲學的著作中有係統性的發展〔詳見陳思廷,〈歸納難題、規律性、勢與儲能:當代西方科學哲學與金嶽霖的本體論相遇〉〕。由於卡特萊特的儲能觀在觸及個體相較於其與外在環境間的關係,在本體論上是否具有優位性的問題時,仍有不少模糊的空間,因此諾赫夫教授在書中援引分析哲學界中結構實在論之論述,來凸顯個體間的關係與結構在本體論上相對於個體而言具有優位性,以補卡特萊特的儲能觀在本體論立場上不夠明確之不足。在此哲學處理上,大腦的本質將不是一個「大腦個體」的存在,而是一個「在世界中的大腦」的關係性存在。
然而世界與大腦的必然連結關係,是一個本質上高度動態(dynamic)關係,這個動態關係似乎無法被「關係與結構」的哲學架構所完全捕捉,因此在第三階段,也就是在此書完成之後,諾赫夫教授持續開發相關的哲學資源來補足、凸顯之,其中最重要的概念即是「轉化」(transformation),此概念來自莊子哲學裡的核心概念「化」。我們以時間為主題,輔以德國哲學傢與數學傢萊布尼茲的三個層次時間觀,解讀瞭莊子文本裡關於時間深刻的觀察與論述,諾赫夫教授進一步運用此分析裡所提齣的動態性時間,建構其時空神經科學的理論 ,此理論最核心的概念,即是存在於神經活動與心靈現象間的轉化,而時空的動態特質即是此二場域轉化的共同基礎。變動與轉化在莊子哲學中被視為是自然界裡最基礎的本質,而此洞見在諾赫夫教授的腦科學裡,得到理論上的處理與最核心的地位,而他認為莊子哲學最適閤用來迴應西方大哲學傢針對「腦是何物」的挑戰〔詳見諾赫夫,〈如何在哲學中獲取「確定的」知識:嚮莊子取經以完成康德、懷德海與海德格未竟的哥白尼式革命〉〕。
對勾勒第三階段的精髓而言,「鯤化為鵬」或許可以是一個極佳的意象:心與物即使貌似甚異,但其實是同屬自然界中通成一氣、本質上同成一類之物。對諾赫夫教授而言,西方哲學中的心物問題是個錯置的假問題,透過調整好、站在一個「自然之內但在個人之外」的觀測點(vantage point from beyond subject but within nature),即可解消此問題,而這正是莊子的觀測點,也是諾赫夫教授站上莊子肩膀上所看到的點。如果說休姆立基於感官經驗的懷疑論,將康德從理性論的獨斷中敲醒過來。那麼我會說,莊子和諾赫夫的大腦隔著韆年的時空,共同消融在大自然中的波動與共振裡。
在臺大齣版中心的支持下,此書中文版的獨有特色,筆者廣邀臺灣認知神經科學、腦科學與臨床醫學、歐陸哲學、英美分析哲學、中國哲學、社會科學與宗教學等各領域傑齣學者,由各自角度提齣對此書各主要部撰寫評論與序文,並由諾赫夫教授分別給予詳實而即時的迴應。這樣的安排,期盼能讓華文世界讀者,得以進入諾赫夫教授最新最生動的思想世界,並一窺「原來自己的大腦不隻是在腦袋內,而是一直和宇宙間有著連成一氣」的最深刻奧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