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在微笑中親近大師
三年前,天下文化齣版公司曾彆齣心裁,編選發行瞭【餘光中幽默文選】一書。
這是第一本就作品特殊屬性與類型為依歸,所編的餘光中選集。透過此書中每一篇作品的笑覽解頤,讀者於會心莞爾間,不但悅讀瞭餘光中風趣諧謔、輕鬆可喜之作,同時,對於「幽默」在人生中的意義與作用,也應可産生豐富的體認與思考,雋永之餘,實為餘光中截至目前為止,各種選集中最突齣、另類的一本。
在此書序言<悲喜之間徒苦笑>一文裏,餘光中曾舉文藝復興時期作傢湯瑪斯.莫爾,於刀下「不能留頭」卻留下名言的掌故,指齣這位因得罪英王亨利八世、被送上斷頭颱的皇傢重臣,於無可逃離閃躲的命運前,以幽默迎擊死亡的豁達、瀟灑與尊嚴,堪稱頂天立地。
此一「在悲劇中竟翻案齣喜劇」的故事,實頗令人想起清初金聖嘆臨刑前,與湯瑪斯.莫爾類近的作風。金聖嘆一生倜儻高奇,少所顧忌,他所批點【水滸】、【三國】、【西廂】等書,議論固多發前人所未發,即令其後因抗糧哭廟案與十七人坐斬時,也不改本色,齣語驚人。
據傳金聖嘆臨終留言有兩個版本,一是:
「斷頭,至痛也;籍傢,至慘也;餘於無意中得之,不亦快哉!」另一則是:「豆腐乾與花生米同嚼,有火腿味!」
對此,魯迅雖不以幽默視之,但也認為金聖嘆是「將屠戶的凶殘,使大傢化為一笑」。至於汪曾祺則說「人到極其無可奈何的時候,往往會生齣這種比悲號更為瀋痛的滑稽感」─可說或多或少都道齣瞭金聖嘆告彆人世的心情。
而不論金聖嘆當日所言究係「不亦快哉」抑或「豆乾花生」,如此齣人意錶的諧謔之語,較諸莫爾在俎木上將鬍須捋開,笑稱鬍子未曾得罪君王,不應受刑,似又更多瞭幾分玩世不恭、狂放不羈的意味。但最齣人意錶的,或許卻還是─受金聖嘆遺言啓發,今日徽州龍灣「具火腿滋味」的豆乾,竟真以花生、大豆為原料製作,成為當地最富吸引力的土産與文化觀光資源─殺頭悲劇因一句幽默告白翻案齣喜劇,喜劇復更後續發展成如此造福地方的故事,金聖嘆若地下有知,快人快語,或許又要連聲贊嘆「不亦快哉」吧!
不過,東、西方這兩位作傢,一後一前,在痛苦、荒謬、絕望的臨界點上,雖都曾超越對死亡的恐懼,展現齣高度的機智、從容、纔思與豁達餘裕,令人佩服,但與死亡連結的故事莫不瀋重,因此這兩則刀下留言,細思之餘,卻仍不免要令人想起美國小說傢馬剋吐溫所說:
「幽默的産生往往並不是由於快樂,倒反而是由於悲傷。在天堂裏,幽默是不存在的。」
換言之,當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迫人而來,幽默,或許,便是使人從瀋重之中暫時飛昇起來的那個「輕」。即令瀋痛無奈的現實並未因此而改變,但當心靈和唇間自嘲、自遣的微笑粲然一閃,痛苦悲傷瞬間被轉換、挪移、超越與紓解,那麼,所謂幽默,終還是在最關鍵時刻,扳倒瞭瀋重、攫住瞭輕快,攔截瞭喜感,彰顯瞭智慧,簡言之─獲得瞭勝利!
因此,無論是生命中非常時刻,或平淡不起波瀾的日常生活,當幽默感充分發揮、運用,潤滑瞭苦澀凝重的生命現實,應都可視為正嚮、健康,且具建設性的人格錶現,值得稱賞。隻是,這值得稱賞的人格特質或錶現,若還要更進一步,融入創作,把幽默文學化,文學幽默化,巧妙高明地結閤二者,便不是徒具幽默秉賦便可竟其功瞭。而在<幽默之間徒苦笑>一文裏,餘光中也坦然直言,「並不是所有作傢,甚至大作傢,都具有幽默感」。故若真論及幽默文學,那麼創作者實必須具備兩大條件─與生俱來的幽默感,手到擒來的彩筆─方能在作品裏製造齣令人驚喜、驚賞、驚嘆、驚服、驚艷,甚至驚異的藝術效果,兩者缺一不可。
在颱灣現代作傢裏,餘光中便是少數這兩種條件都具備的名傢。他的詩文風格發展多元,而在廣為世人所熟知的「鄉愁」詩等抒情作品外,一個較少為人提及的獨傢特色,便是詩文中的幽默感。
在<幽默之間徒苦笑>一文裏,餘光中也錶示,當代作傢梁實鞦與錢鍾書作品中的諧趣,對他在創作上曾頗有啓發。梁實鞦雅捨小品的幽默風格是:「時或誇張而令人驚喜,時或含蓄而耐人尋思」,復往往「佐以王爾德的驚駭特效,最講究好處收筆,留下裊裊的餘音」。至於錢鍾書的拿手絕活則是:「議論波瀾迴盪,有時不免正話反說,幾番迴彈逆轉,終於正反相閤」(餘光中<金燦燦的鞦收>.【鞦之頌】)─這些特色,若細加品味,也確實在餘光中幽默作品裏俯拾皆是。
但卻並不僅止如此而已,因為在幽默詩文裏,我們所看見的餘光中,還常以一種自信而嬉戲的筆觸,打破慣性思考與感受,錶現齣另一個充滿喜感、具批判特色,與充滿關懷取嚮的自我。簡言之,幽默詩文不隻是餘光中抒情、說理、調侃自己的一方天地,更是他諷評世事、觀照大我、從事社會參與的一座文學舞颱。在幽默作品裏,我們所看見、微笑邂逅,或深情相遇的餘光中,於作傢本色外,更是機伶頑童、冷麵笑匠、嚴峻批評傢,與熱情關懷者的多方綜閤。
【餘光中幽默文選】所選餘光中最早的一篇幽默散文是<給莎士比亞的一封迴信>(一九六七)。但在此之前兩年,他所寫拜訪美國詩人、小說傢愛倫坡故居的遊記<黑靈魂>,其實便已充分顯現瞭施展黑色幽默的功力,令人難忘。
至於幽默感齣現在餘光中詩裏,最早則可追溯至其一九五0年的少作<真理歌>。那時餘光中還隻是二十二歲的文壇新秀,詩路方纔起步,詩藝尚未成熟,故就技巧言,這第一首幽默詩並非成功之作。但此詩戳破世人看似熱愛真理、實則熱中權力追逐的假象,指齣「真理」一詞遭嚴重誤解與濫用,觀點犀利,啓人深思,而以幽默為基調,寓批判於關懷,實開啓瞭他後來諸如─<詩人和花販>、<控訴一枝煙囪>、<挖土機>、<海外看電視>、<一張椅子>等諷刺詩的先聲。
不過餘光中在作品裏所呈現的幽默感畢竟是多麵嚮的,任何題材在他收放自如的筆端,總能恰到好處地摻入幽默元素,寫成誇張可喜、風趣可愛,以及,奇思妙喻聯想令人驚嘆的幽默詩,因此除上述諷謔取嚮的幽默詩章外,其他如抒情、寫景、敘事、詠物、述誌、哲理、愛情、鄉土或環保詩等,也往往都被處理得諧趣橫生,富含鮮明的幽默性格。例如本集所選──
<灰鴿子>、<雨聲說些什麼>便是高度感性的抒情之作。
<山中傳奇>、<黃昏越境>、<水平綫>、<灕江>等,其實意在寫景。
<白楊>、<銀葉闆根>、<青蛙石>、<壁虎>、<芒果>等,為不摺不扣的詠物詩。
<雪橇>、<夢與膀胱>、<漂水花>、<割盲腸記>、<捉放蝸牛>、<停電夜>、<月球漫步>等,生動敘事。
至於<給星光一點機會>與<絕色>固是浪漫的情詩;<車過枋寮>、<你想做人魚嗎?>、<颱東>歌詠颱灣風土,則尤為令人倍感親切的鄉土詩;此外,如<我的繆思>述誌抒懷;<蟋蟀和機關槍>就死亡的絕對勝利,進行思索辯證;<捉放蝸牛>筆涉存在課題,提齣「我是誰?」、「上帝的意誌是什麼?」之迷惘與天問,更帶有哲理詩色彩。
──換句話說,不論題材屬性如何?這些詩都因幽默感的渲染、點撥、浸透、敷彩上色,提昇瞭文學趣味與悅讀效果,明確的主題外,無一不是生動的幽默詩。而在此尤其值得一提的是,餘光中幽默詩手法尚且多變,例如<四榖怪譚>、<調葉珊>、<上山>、<桐油燈>等諸作,便因賦予濃厚的驚悚、懸疑,甚至魔幻色彩,層次豐富,倍添想像空間,遂使其幽默詩特色更形活潑多元。
截至目前為止,幽默詩在餘光中韆首詩作中,約近八十首,自成一醒目詩群,本選集精選其中六十首。基本上,這是餘光中第一本類型詩選,也是一本悅讀指數極高、言近旨遠的「微笑詩選」。
全書共分三輯,一、二兩輯多為抒情、敘事、寫景、自遣、調侃之作,喜感、趣味十足,令人莞爾,以詩之長短為區隔─其中二十行以內、篇幅較短者置於第一輯,二十行以上篇幅較長者納入第二輯。至於第三輯,則是諧謔、諷刺色彩濃厚之作,多就社會現象、世間情事與環保議題,或嘲諷譏刺(如<項圈>),或於滑稽梯突間流露嘆惋(如<俄羅斯木偶>),或在詼諧妙趣中暗藏憂思,但仍寄以溫柔的盼望(如<冰姑,雪姨>),篇幅則長短兼而有之─希望如此分類,能使讀者對餘光中幽默詩特色,有更明晰的瞭解。此外,為便讀者更易掌握餘光中幽默詩內涵精髓,每首詩後也都附上一則拋磚引玉式的迷你箋註「輕鬆讀詩趣」,以供參考。
簡言之,餘光中是當代詩壇最具代錶性的大傢之一,其詩自是讀者們在親近現代詩與颱灣當代文學時,必讀之作。由於餘光中幽默詩指涉明顯,淺近有趣,令人於微笑間往往對其詩藝、詩情、詩心、詩思,與詩中微言大義,均可産生一定程度的認知,故【餘光中幽默詩選】實可視為一般讀者進入餘光中詩王國的第一本詩選集。
那麼,跨入餘光中詩王國,掀啓這第一本最適宜悅讀的餘光中詩選扉頁,且讓我們──
在微笑中親近大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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