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__序
007 __献辞
013 __中缅印战场概述 文/张力
023 __追寻的历史 文/章东磐、杨延康、牛子
038 __译者说明 文/晏欢
039 __「国家记忆」中缅印战场珍贵影像
231 __对准CBI按快门 文/李.巴克Lee Barker
239 __感谢
序
从此我们不再盲目一切开始得如此简单。1999年,云南的人文学者孙敏在滇西腾冲县寻找当年抗战时的历史故事,机缘巧合间,她从中国创办最早的和顺乡图书馆退休馆员张孝仲先生处看到了二十几张腾冲光复之战的照片。腾冲是中国西南的极地边城,但二千年来仅靠着翻越高黎贡山的那几条细若游丝的古道,竟然完整的保存着来自遥远内地的民风,成为汉文化最活跃的末梢神经。整个中国抗战期间,或者说自1894年始的中日战争起,腾冲是中国军队靠自己的战斗从侵略者手里夺回的第一座县城。在那座城里,七十年前的抗战是最热门的话题,真正是无分老幼,人人张口都能讲出那场已经从民间记忆里演化成神话的战争传说。但他们捐给你看的弹孔是千真万确的,历历在目,那些打在火山石墙壁上的伤痕。张孝仲先生珍藏的照片是当年一位国军军官在他父亲的小照相馆里沖印时,他的父亲──当地第一个照相馆老板,偷偷加印的。七十多岁的张老先生说起那次听着三公里外隆隆炮声的彻夜沖印照片,对父亲的那次加印仍喃喃的连声说:「真是对不起人家,没经过人家同意呢。现在,也不知道那位年轻军人怎么样了。」但是,这一小批照片掀开了我们重新审读那段历史巨卷的第一页。从好奇的想要查清楚那次举行于战场上的盟军军事葬礼的主角开始,一场翻越高黎贡山,跨越太平洋的寻找启动了。我们找到了那位英勇阵亡者的姓名,找到了他的家人,找到了与他一起献身于中国滇西抗战的另外十八位美国军人的名字。我们请梅姆瑞少校的女儿们站到了父亲战死的那片土地,那是她们的母亲毕生未竟的心愿,我们为十九位阵亡于中国滇西的美国军人重新建立了纪念碑,使今天的人看到的不再是一个冰冷的数字,而是一个个曾经和我们一样有情感、有体温的人。这件事停不下来了,从一张照片开始,渐渐发展成了现在的「把历史搬回家」的系统工程。这次台北展的图片,选自我们2010年的那次搬家行动,那一次,我们复制了大约23,000幅中缅印战区的历史照片,它们几十年来安静的保存在美国国家档案馆,几乎无人问津。那是我们祖国历史的一部分,现在,它回家了。三年来,已有几万观众通过我们的寻找开始认识了那段历史,曾被刻意遗忘的历史被真实的影像一幕幕重新投射,使更多曾经盲目与盲从的人有机会获得真相。这本繁体版的《国家记忆》更是从两万多张影像照片中精选出280余幅精采的影像,及精确珍贵的照片说明。从这些栩栩如生的画面,加上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员张力先生对二战中缅印战场的概述,以及此资料库创建的历程记录,让这段可歌可泣的历史及诸先烈们,永远在后人的缅怀中光荣长存。曾有媒体问我们:如此大规模的复制历史不是政府的事情吗,为什么你们这群民间人士来做呢?我们说:主人的历史要自己记住,这样,才不会再被仆人丢失。
前言
在异国寻找历史的背影 章东磐
五年前,牛子从美国拍摄纪录片《寻找少校》归来。他向我们展示了190幅美国通信兵照相部队拍摄于云南战场的照片。那批在当时堪称数量很大的历史影像帮我在心里初建了滇西抗战的视觉记忆。牛子同时告诉我,这批照片来自一座宝库──美国国家档案馆。那里收藏的中国、缅甸、印度(CBI)战场的历史照片初步估计超过20,000幅。
影像对于历史研究的重要性是任何文字与回忆都无法替代的,何况我们的抗战史本就极度缺乏来自视觉的佐证。从那一天起,这收藏于地球另一面的数量巨大到难以置信的档案照片就成为了我把田野调查扩展到大洋彼岸的明确目标。牛子同时展示给我们的,还有美国军队记录、保存历史的方式。我也才知道了美国自第一次世界大战起,便组建了使用当时才发明不久的照相机和胶片摄影机全方位拍摄战争的专门兵种。
对于抗战历史研究,我自喻为一个特殊情境时能为人救急的兽医,但毕竟是治牛马的功夫,心里还是期望专给人治病的医生能担纲恢复历史健康的重任。偏偏在中国抗日战争史上,这些专业医生令人失望。就在我们寻找到了阵亡在云南的梅姆瑞少校战场墓地期间,也得到了牛子带回的这批战场照片,此时恰逢抗日战争胜利六十週年纪念,专家们纷纷上阵发言。在中央电视台的纪念节目上,一位据称是那段历史研究权威的人大声说:史迪威的美国陆军在中国没有一兵一卒。荒唐的不是这位「权威」无知至此,而是整个官方史学机构对这种不负责任的信口胡言长期视而不见。
我们官方的历史机构自称为社会科学,而恰恰忽视了一切科学以实证为前提的基础。历史是什么?在我这个业余的历史调查者眼里,如果历史是根,今天就是树;历史是种子,今天就是果实;历史是父亲,今天就是儿子。从这个意义上讲,编造历史无异于认贼作父。哪怕说故事一样的「历史」编得再完整周到,在面对真实的镜鉴时,总会看见浓厚的脂粉后面那张骨子里心虚的贼娃子脸孔。历史这张脸是不可以任意涂抹的,她不是到城里出卖色相的村姑,她高贵的贞节令这些无知的假权威难以想像。
历史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无论我们是不是了解,是不是遗忘,它仍然发生过,这一点无从改变。有意思的是,恰恰是那位权威不了解或者故意遗忘的那一段,偏偏留下了详尽的证据。因为进入中国抗日战场的美国陆军不仅远不止一兵一卒,而是一支数量庞大的多兵种成建制部队,而且还有随军作战的照相兵。牛子他们在美国国家档案馆扫描的将近二百幅照片是他们拍摄的,我们准备全部复制的目标也是他们留下的战场档案影像。
2003年春节前,为了写作将在台湾出版的《三崃记》,我第一次走进湖北省宜昌市档案馆,这是我人生第一次走进叫做档案馆的机构。那一次的资料查询对于我的写作确有助益,但手续与等待令人印象更为深刻。在我心里,档案这个词是严肃而神秘的,以至于我们每一个中国人都知晓自己有一个叫档案的档袋,里面详尽记载和保存着如影随形的荣辱,或者还有你自己不知道,也永远不允许你自己独自接触的与你有关的文件。带着几分畏惧,我反覆问牛子:国家档案馆?国家档案馆呵,真得可以让我们随意查阅和复制吗?胆子一贯很大的牛子肯定回答了连续几年,渐渐也被我愈加详细而具体的追问给弄毛了。毕竟,他也只去过一次,不过两天时间。
恰在此时,晏欢的一位美国朋友出现了。晏欢是留学于英国的建筑学博士研究生,他和美国人打交道不需要中文,但为了告诉我这位美国人是谁,他急匆匆地给那位胖乎乎的三藩市邮差起了个中文名字:唐亨蔚Don Henvick。这位姓了唐的洋朋友近乎疯狂地在业余时间搜寻CBI Theater(中缅印战区)的资料,因为他的岳父那时也在缅甸战场上。他把并不宽裕的收入抽出一部分用在了对历史的研究中,同时充满激情地为我们提供有求必应的帮助。未经任何动员,他成为了档案照片复制团队的美国成员,而且是完全义务的志愿者。
有了唐亨蔚的协助,我们了解了美国国家档案馆的相关规则,使我们确知可以不需付给馆方任何费用,复制属于美国的公开档案。唐亨蔚帮我们联系了足够整个团队住宿的独栋花园住宅,还把每天的租金成功地从标价280美元降低到150美元。当然这个功劳并不完全属于唐先生的谈判技巧,因为房东得知了这群中国租客是要来寻找中国抗战的历史资料,而她的叔叔恰好也是当年美国空军的飞行员,她还欣喜的告诉唐亨蔚,叔叔是飞虎队的成员。虽然后来知道了她的叔叔是在欧洲战场,但基于那段共同战斗历史的感情纽带,使房东对我们团队的态度远远超越了对待普通房客。
我和晏欢由于公司事务的要求只能挤春节和前后几天假期去美国,牛子则率领大部队在年初二启程。为了协助我们尽快进入状况,唐亨蔚特意在我和晏欢到达美国前一週从三藩市飞抵华盛顿。虽然他帮我们砍价省下了大笔房费,但晏欢再三劝说,在我们抵达前,他仍坚持住在只有公共浴室的廉价旅馆里,绝不让我们为他多花一毛钱。我们没到之前,他每天早早去档案馆,为我们后续的复制找出了完整的检索流程。档案馆之大,收藏档案数量之巨,远超出我们的想像。如果没有唐亨蔚,我们这几只没头的外国苍蝇在流程上就要耗去不知多少时间,根本没可能在预计的二个月内圆满完工。
飞机降落华盛顿杜勒斯国际机场已是夜里近十点,在国内就知道这里降下了五十年来最大一场雪,交通几乎瘫痪。来接我们的唐亨蔚一脸轻松,车开上路,直至驶进首都中心区,居然毫无拥堵。只是许多路段积雪盈膝,不是老唐租的这种越野车真走不了。唐亨蔚告诉我们:政府在电视上滚动播出资讯,通告各条公路的疏通情况,请出行者选择业已清开的主要公路。同时唿吁没有迫切出门需求的居民尽量不出门,缓解交通压力。我在华盛顿伴着二十床棉絮一样厚的积雪过了一週,天天早出晚归,几次穿越首都,尽览童话世界般的美景,没看见一起车祸。
尽管我心里做足了准备,第一眼看见美国国家档案馆,仍然吓了一跳。晏欢根据路牌告诉我,前面就是档案馆。我放眼望过去,连人工建筑的影子都没有,根本就是一片黑压压的,遮天蔽日的森林。这座只有六层的档案馆,建在六十公顷森林中间,汪洋大海里的一条船。六十公顷,六平方公里,也就是中国九千市亩土地,是马里兰大学捐赠给联邦政府建国家档案馆的。在那里工作的几天,每到眼睛累了,走到窗边,看到的除了树还是树,除了蓝天还是蓝天。
什么叫宝库,什么叫金矿,来到这里就知道了。晏欢带着一点不安问我:咱们试着根据卡片索引取二盒照片看看?我也不信天上掉馅饼这种好事。按照国家档案馆的规定,你只要根据它的索引填写索取表格,工作人员会为你把整个资料夹,整个纸箱,整个小推车,甚至几个小推车取来原始档案供你查阅、摘抄、拍照、扫描。因为不允许带进馆外的纸张和笔,馆内备好了专用的纸张和铅笔,任意取用。洁白的细棉纱手套也是无偿提供,并且要求你在触摸照片时必须戴,每天要换。晏欢为了寻找他祖父和外祖父当年浴血抗日战场的痕迹,多年来几次在国内省级档案馆逡巡,一付老江湖的样子,对洋人的这套规矩和效率亦是半信半疑,没有钱鬼也推磨吗?他心存侥倖的填了一张索取表格,交给一脸严肃的工作人员,然后坐等奇迹出现。
结果,奇迹真来了。几分钟之后,一辆小推车停在了我们桌子旁边,上面是晏欢稍存私心的验证对象──中国驻印军50师攻打缅甸密支那的部份照片。率领那支部队的儒雅而骁勇的师长潘裕昆将军,正是晏欢的外祖父。在档案馆的第一天,是晏欢的节日。他一次又一次的发出压低声音的欢唿,欣喜而神秘的告诉我:这一天,我看到自己外公穿军装的照片,超过在国内寻找十几年的总和!
人的胆子都是被惯大的。从一开始稍微多取几盒就心存戚戚的小人之心开始,还时时偷瞟一下远处工作人员的脸色。到大刺刺的一次要满满几车,翻开看,似乎不如预期,转脸再要另外几车,心中一副理所当然的主人心态。那种装档案的不□袗□推车装满资料夹,推起来其实是体力活。每天晚上工作人员要把档全部收回去,第二天我们到了,几分钟又全部推到我们面前,好像我们是领导一样。没有一个人来告诫你,每次少要点,省得工作人员麻烦。而是每天下午特定时间在安静的屋子里高声提醒:还有谁要提交索取卡吗?时不时工作人员会走到你身边,轻声问一句:有什么要帮忙吗?
曾经,我们为在腾沖张孝仲老人家发现的60多幅战场照片欣喜非常,因为中国抗日战场的影像实在是太少了。其中那幅葬礼的照片促成我们两次翻越高黎贡山,最终不但确知了那场葬礼为谁举行,还依据照片提供的线索,找到了照片拍摄的地点──梅姆瑞少校的战场墓地。现在,当我们亲眼看到像山一样堆积的抗日战场照片的时候,真的心在颤抖。我们的历史,我们父辈充满着苦难和光荣的面容,静悄悄的藏身在地球另一面的这个国家,六十多年,几乎从没有人触碰过他们。二战中缅印(CBI)战区,这个当年最多国家军队参战的搏杀之地,这个中国军队创造过大规模雪耻战绩的所在,由于从没有被正式纪念过,而渐成被遗忘的一个角落。
曾经在美国《国家地理》和《探索》电视频道看过几部纪实电视片,讲述珍珠港事件时的亲历者美国老兵和参加袭击的日本潜艇老兵一起搭乘美国科学考察船出海,去搜索当年失踪的日本潜艇。这些曾经恨不能生吃了对方的军人那么平静,他们痛恨的是那场战争,而不是面前的这个人。我感动那几位美国老人,在日本老兵向潜艇失踪水域撒下鲜花的时候,他们为敌人脱下军帽致哀。正是受这几位老军人启发,我逐渐重新建立了对那场战争追思时的态度,仇不能忘记,恨必须消除。我由此更加困惑对中缅印战场的纪念,由于我们自己的政权更迭,由于当年盟友的反目,竟然从此搁置。六十五年了,每一年诺曼第海岸吹响军号,当年为自由而战的军人得到全世界致敬的时候,我们的怒江边宁静如常,只有水牛在巨大弹坑形成的塘子里打滚。
幸好,那场伟大战争的影像被完整保存下来了。虽然没有保存在最该保存它的土地上,虽然绝大部份照片自1946年归入档案后再也没有人打开过它,但是,毕竟他们在呢。
他们在呢,隔着超过一个甲子的悠长时空,在地球的另一侧,我得以与他们对视。此前多少年,做梦都想不到,有那么多父辈的影像,如此清晰,宛如眼前。几乎是正式开始工作的第一天,这位身披伪装的士兵肖像就出现了。我们复制的目标原先就是锁定为照相兵拍摄的全部照片。但另一位美国志愿者罗伯特Robert Anderson告诉晏欢,除了照相兵,还有大量当时媒体与自由摄影师留下的中国战场的照片,只不过分散在太多的档盒子里,查找需要细心而内行。罗伯特恰恰细心而内行,他是教师,大学所修为东方史,本人对抗战中国情有独钟。他年轻、快乐、友善,对档案馆的依恋似乎超过总挂在嘴上要寻求的昆明女朋友,所以常能神奇如大海捞针一样搜索出照相兵之外的中国战场影像,让我们一阵阵惊喜。
这幅全身都用野草和藤蔓伪装的士兵肖像似乎是为今天的我们而准备。只一眼,我就确信,无论后面再有多少珍贵的影像,这位持枪战士的肖像都会成为我们第一本书的封面(编按:《国家记忆─美国国家档案收藏中缅印战场影像》一书曾于2010年由山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简体版)。他不是自己,他是战火祖国千千万万无畏父辈的缩影。我恭敬的把他捧在手上,久久的端详着他。他没有在看我,他在看着远方。那双眼睛,眺望胜利与未来的眼睛,坚毅得像钢铁,清澈得像泉水,纯洁得像婴儿。那时的他,就像今天我的儿子一样年轻。
这么多年,我是第一次看到这么「酷」的中国抗战军人影像,那身伪装和他从内心发出的自信,绝不输那个时代任何战场任何国家手持任何现代化枪械的军人。我们国家有这样的军人,日本很难打吗?
答案就在另一幅照片,拍摄者记录了他的全身,并且告诉我们,这位军人脚上甚至没有一双真的鞋。越王勾践和汉高祖刘邦就在编的草鞋,还穿在二千多年后的中国军人脚上。童年时代看连环画,只知道《三国演义》和《岳飞》里的士兵们是不穿草鞋的。印象中只有爬雪山过草地的红军因为国民党军队的严密封锁才穿草鞋。现在才知道,连封锁红军的国军们,在整个抗日战争期间,起码在南方战场,缺少的远不仅武器弹药,而是连鞋都没有。草鞋根本不是鞋,它无法对付泥泞,无法对付陡坡,无法对付遍地荆棘,更无法对付激战中佈满尖利物的战场。不用讲武器,只一双鞋,军队高下强弱立见。我们至今没有过统计,有多少中国军人因为没有一双真的鞋而死在本不该死掉的脚下。
我真正疑惑的是,无论国家再穷,军人脚上的这双鞋不在制式被服之列吗?如果战争中的装备管理者从未考虑过从鞋开始改善军队的作战能力,而只是激励将士们与敌人与命相搏,那打不过侵略者则几乎是一种必然结局。我们实在没必要列举那场大战争中的几个局部惨胜来证明爱国将士的忠勇能以劣胜优,以弱胜强。让我们的军人以赤脚上阵与现代化的敌人玩命本就是奇耻大辱。战争结束几十年后,滇西农民偶尔刨出战死者的骨骸,仍以腿骨下面有没有一双尚未朽烂的皮鞋来判断敌我,不令我们心酸吗。也基于这个理由,无论我多么仰视在美国国会发表充满激情的讲话,进而为战火中国赢得巨额援助的蒋夫人,也仍然为她在那个年代身着貂皮大衣在苦难的土地上招摇汗颜。她和夫君的确领导自己的国家扛过了灭顶之灾,但是,他们手中绝对权力导致註定疯狂生长的腐败让自己输掉了欢唿声都没有落地的江山。
战争说到底是个技术活,而技术活的成败关键是细节。在这些照片中,我们看到了对那场战争记录的另一些细节。在云南战场,美军的后勤军官在为中国士兵配发胶鞋和雨布。那是用于配给发动怒江反攻战役的中国军队,他们将要仰攻高黎贡山,并必须克复海拔3,200公尺以上的日军北斋公房阵地。战役发起于1944年5月11日,根据老兵们回忆,那一年的雨季来得很早,而且几乎每天都在下雨,没有放晴的日子。我也曾和同伴两次从高黎贡山北斋公房那条路徒步翻越,一次是冬天,一次是与反攻发起同时的五月,不同的是,我们的那个五月没有雨。
那条路有一段叫「灰坡」,特别陡,特别窄,路面上永远堆积着没过脚面的细土,其中混杂着尖利的碎石,想必因此得名。幸亏看到那幅照片,知道当年仰攻这座高山的中国士兵们是有军用胶鞋穿的。只有走过这种路才能知道,在这条路上,一双鞋甚至就是命价钱。
即便是五月,山上的昼夜温差仍有生与死那么大,晚上我们在严密的旅行帐篷里钻进羽绒睡袋,仍能感到来自身下的阵阵寒意。我真无法想像,如果没有遮风挡雨的那一方胶皮雨布,身着单衣的中国军人们会有多少不待日本枪弹而冻亡在夏夜里冷雨如注的山上。今天研究与回望那场战争的胜利,我们的视角仍有太多着眼于军官勇敢无畏与士兵拼死用命。这几帧照片在教会我们,只有珍惜士兵的军队,只有有所畏惧而且加以预先解决的军队,才是能够战胜顽敌的仁勇之师。
在看到那张在国内流传甚广的阵亡军人照片时,我们几个「老家伙」同时发出了惊唿,难以想像吧,我们居然看到了这张着名照片的原版。与近年传遍各个媒体反复转印的不同之处,我捧在手中凝视的这幅,是从照相兵的胶片上直接晒印的,那位军人睡着了一样安详的面容,几乎就是直接印在这张当年洁白,而今天已经泛黄的相纸上。它就像我自己是亲历者那样近,甚至能触到那位捐躯战士还未尽失的体温。我们把他作为献给所有为祖国牺牲的三百万战死者的纪念像置于卷首。我们所有人也是第一次看到了这张照片的背面:SC 205999-S 中国,江口,1945年4月。从江口附近战场下来的中国军队第19师第57团的负伤士兵们。CT-45-23921-12(照片档案编号)。还有醒目的禁止文字:管制,不准公开,和摄影师的名字:若塞特(Rossett)。我们终于清楚知道了这位士兵不仅仅是三百万分之一的战死者,甚至他其实是负了伤而并未失去生命,而且几乎具体到说得出姓名的一个生命,一个儿子,一个兄弟,或者是一位父亲。
同时,我们看到得是记录同一场战斗的一组照片。几乎完全相同的场景,是一位尚未失去意识的重伤患。天啊,这是同一位士兵生命的最后时刻吗,他挣扎着,试图把正在消逝的生命留住在自己饱受重创的躯体里。他的战友扶着他,但显然已经清楚的知道,谁也摸不到的那种隔绝生死的东西正在无法阻挡的离他而去,死神已经抱住了他。
最终,经过牛子用摄影师的专业眼光对照片上细节的反复辨别,发现两张照片的主角不是同一个人。这种遗憾带来另一种庆幸,因为又一位英勇献身的战士为后代留下了不朽的身影。虽然,他们可能还年轻到根本没有自己的子嗣,但是,这样的牺牲与勇气的军人堪为我们永世存续的这个民族所有子孙的精神父辈。
实际上,我们的绝大多数抗战死士,是死过二次的。第一次死掉的是他们年轻而宝贵的生命;另一次则是在全人类历史上空前而且必定绝后的从所有人心里剷除他们用生命本应换得的永生。他们在自己民族记忆这个延续先烈不朽生命的神圣祭坛里,又被自己人屠杀了一回,杀得不留一个活口。
幸运的是,在我们所有人都死掉之后,这些在一个甲子前就为国先死的父辈仍然活着,活得会比我们久,活得会比我们的孙子还久。因为这些照片将他们不死的灵魂资讯传递给我们,使他们活在千秋万代的中国人心里,而且,再也不会,不容许再会,让他们第三次死去。
在那座档案馆里,在寻找到巨额财宝般的喜悦里,我们每一天都在面对历史影像流泪。许多的泪水为当年我们军人队伍里的孩子兵而流。敌人来了,我们没有屈服,我们说:用我们的血肉筑起新的长城。战争打到那个份儿上,我们偌大的国家其实没有多少血肉了。在那个时代,国家是什么,对于战争未到时天荒地老般的西部,那几乎是个陌生的词汇。贫困、饥馑、斑剥,几乎所有的苦难与重负都是压到本就最穷的农民头上。照片上那些干枯如枝柴般的父辈新兵,裸露的上身,除了佝偻的骨架,真是瘦到连一点肉都没有。那样的体力,不要说端着枪冲锋格杀,空着手能走几里路?于是,我们连孩子都上阵了。
还有什么比看着孩子为自己送死更惨的事吗?偏偏照片上的那些中国孩子兵,个个都溢出自信与无畏的微笑。「少年不识愁滋味」可以是千古传诵的浪漫佳句,不就是个愁吗。可连死在眼前都不愁的不满十五岁,不满十二岁,甚至不满十岁的孩子,在摆弄玩具枪都唯恐他伤着自己的年纪,已经端着真家伙站上血肉磨盘了。什么叫自己的国家?能让每一个孩子活得像个孩子!这些英勇的孩子,这些无畏的孩子,这些因为根本还不懂什么叫死亡,因而并不惧怕去死的孩子,他们留在历史相簿上的形象,是他们每一位暮年回首的骄傲,但却是国家之耻,军队之耻,中华民族成年男人之耻。记住他们灿烂的笑脸吧,让这些笑脸激励我们,倘若再有外敌入侵,我们有勇气宁可死掉自己,也绝不要再让这些笑脸出现在战场上,让敌人取笑我们。
我们这一代人对父辈有份参与的那场战争的视觉记忆来自哪里呢,坐在充满历史视觉的档案馆里,我才第一次思索这个问题。实际上,我们所有人心里,都并没有建基于来自原始影像的那场战争的视觉记忆。因为,我们曾经能够进入视觉的真实资料实在是太少了,少到根本不足以构成视觉记忆。在见到这么完整的影像档案之前,脑子里的黑白影像都来自于少到可怜的历史照片,甚至还掺杂着《地道战》那样的以宣传为目的的故事电影。而这座档案馆第一次告诉我们,那场战争的中国战场,拥有足够建立真实记忆的影像资料。
看到由美国武装起来的中国驻印军的丰富图片,才知道了我们是以什么样的水准对阵亚洲第一工业国的日本军队,并且在缅甸战场上完全击败他。初看到那个阵容,我们几乎以为错到了欧洲战场上的盟军。那种望不到头的运兵车队;望不到头的坦克车队,望不到头的空军机群;望不到头的大口径榴弹炮群,这些真的巷是抗战中国自己的军队吗?在日本陆军关于缅甸作战的记述中,完整得让我们了解到从1942年春天到1944年春天,中国远征军是如何从血肉之师变身为钢铁之师的。而这些照片配合背后的文字说明,则让我们看到了这支让曾经的强敌心生敬畏的勇勐之师。日本人说,反攻缅甸的中国军队有勇气以同建制的部队主动攻击日本陆军,并进而击败对手。想想吧,两年前像切菜一样追着我们满地狂奔的敌人再也不敢轻视我们了,这个进步,除了现代化的装备与后勤补给之外,有一幅照片更充份的说明了战斗力如泉水一样涌出的根源。好单纯的这张照片,记录着好单纯的一个小事件,一架小飞机专门运送一名中国伤兵,这是中华民族五千年战争史上最大的巨变,士兵们终于每一个人都成为了人。这个巨变唤起的内心力量才真正排山倒海。这种内心力量转换成的战斗力不是谢尔曼坦克和155毫米榴弹炮可以代替的。
闪耀着同样人文光芒的场面还有Y路军反攻的腾沖前线,美军顾问们摘下自己头上的钢盔,提供给直接冲锋的中国士兵们,照片背后的文字告诉我们:美军联络官非常愿意捐出自己的防护装具,而不是让中国战友等待后方的补给。我们知道,即便没有钢盔,士兵的冲锋也是不能等待的。这几十顶钢盔在上万军人参加的攻坚战中只占极小的比例,但是,哪怕其中一顶钢盔在恰当的时候庇护了一位士兵,这个让中国士兵心里温暖的场面都将令我们永远铭记。虽然有规定美军顾问并不参加火线搏杀,但在弹片横飞,甚至自己的火炮都可能打错落点的战场上,与捐出的那顶钢盔同时让出来的是本来属于自己的那份安全。
这些资讯的获得除了拍摄于现场的画面外,主要归功于原始照片的每一幅背面,都列印着详细的文字说明,记载着照片拍摄的时间、地点、事件,被拍摄人物的姓名、职务,以及摄影兵的姓名与职务。照片背面的文字与画面共同构成了可称之为「档案」的权威价值。我们复制的超过20,000幅的照片,与之相对应的是二百多万字的照相兵原始记录,有了这些画面与文字相互映衬,将有多少这段历史中的悬疑被澄清呢?
多年前,我在怒江沿岸寻访滇西抗战史的时候,曾在一个小山村里亲耳听一位年过八旬的老伯讲:美国人用直升飞机把自己人的遗骨运走了。那时是纳闷,六十年前那地方连公路都没有,美军在1945年派到高黎贡山迁葬阵亡军人的队伍是如何行动的。老人给了我答案,但老人的话被我当即不动声色的否决了,因为在我既有的印象里,直升飞机上战场是朝鲜战争中才出现的稀罕物件。这一次,我在档案馆里看见了1945年装备于美军第十四航空队的直升飞机的照片,文字说明告诉我们:这种最新的装备可以垂直起降,适用于在山地的搜救。那一刻,我知道了自己当初在村子里连笔记都没做是何等的愚蠢!
而同时,虽然这批照片的数量如此巨大,我们仍然在检索中体会到了失望与遗憾。2003年,在伊斯特布鲁克(John Easterbrook)先生帮助下,我们从胡佛研究所获知了美军阵亡于滇西反攻北线部队的官兵名单,并寻找到了其中梅姆瑞少校(Maj. McMurrey)的战场墓地。这一次的全面复制开始前,我甚至充满信心的预言会看到梅姆瑞少校在怒江战役发起前后的照片。多年前的那次寻找,让这位离我们本十分遥远的老一辈外国人变成了血肉相依般的亲人。我们多想看到他生前最后的样貌,看到他给妻子写最后一封信时是怎样透过笔尖把深爱传递给远在地球那一边的亲人,多想让他的从未见过父亲的小女儿看见自己出生时父亲的形象。然而,几个月的工作,在对二万幅照片的初次挑选中,我们很遗憾没有发现梅姆瑞少校的身影。而且没有见到更多高黎贡山战场的照片。我在电话里把这个遗憾告诉给正行走在大渡河源头的好友孙敏,因为她最近刚获知,在美国的江汶联络上了一位健在的中缅印战场照相兵。她很快短信回复我:「派往云南的照相部队有四十多人,除非找到派到二十集团军的那一个,而且他们是随机派出去的,并不固定在哪个部队,他们与顾问团有交道,但不熟。」这个资讯让我们了解到,那么多人的第二十集团军,在渡江和攻打高黎贡山时可能只有极少的专职照相兵配属,所以我们才未能看到更多这一时间段的照片。
记得少校梅姆瑞的两位女儿在与我们一起凭弔了父亲战场墓地后,在腾沖国殇墓园,我问芭芭拉:你为父亲的光荣牺牲而骄傲吗?那次思维敏捷的她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略略仰起头思索这个问题。滇西金色的阳光洒在她优雅的脸上,这位外国姐姐显得迷人而高贵。她回答说:不,我宁愿父亲不成为英雄,而是在家里陪着我和妹妹一起成长。为了她的这句话,我们仍然会再一次细细的巡视所有照片,尤其是拍摄于怒江战役发起前云南前线的照片,祈祷那位年轻而英俊的军官突然跳到我们眼前,让我们有机会见证他与女儿在66年之后的重逢,让他安心的看到,美丽而终生没有再嫁的妻子把他的二个女儿养育得多好。
整整
这本书的书名《国家记忆:美国国家档案馆收藏中缅印战场影像》,在我脑海中立刻勾勒出了一幅充满历史厚重感的画面。我一直对那些尘封在档案馆里的珍贵影像资料充满好奇,它们是历史最真实的眼睛,记录着过去的点点滴滴。而“中缅印战场”,这个名字本身就充满了故事性,我一直觉得,这段历史在我们的普遍认知中,可能还存在着一些模糊和缺失。我非常期待这本书能够以一种全新的、视觉化的方式,将我带回到那个充满战火与挑战的年代。我希望这本书里能有大量未曾见过的老照片,这些照片不仅仅是简单的记录,更是能够传递出当时环境的艰苦,士兵们的情感,以及不同民族之间在那段特殊时期相互支持的珍贵瞬间。我期待这本书能够让我更深入地理解那场战争,理解那些为和平付出巨大牺牲的人们,并且从中获得一些关于历史的启示,去思考和平的来之不易,以及铭记历史的重要性。
评分我一直对二战期间的亚洲战场,尤其是西南太平洋区域的战事颇感兴趣,总觉得相比起欧洲战场,这一区域的历史叙述和影像资料似乎相对“低调”了一些。所以当我在书店偶然瞥见《国家记忆:美国国家档案馆收藏中缅印战场影像》这本书时,我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我期待它能够填补我在这一领域知识上的空白,展现出那些被主流叙事所忽视的角落。我脑海中勾勒出的画面是,一本厚重、典雅的画册,里面收录了大量来自美国国家档案馆的珍贵黑白或泛黄的老照片,每一张都经过精心挑选和编排。我希望这本书不仅仅是图片的罗列,更能配以翔实的文字介绍,例如照片拍摄的时间、地点、人物,以及照片背后所关联的军事行动、历史事件,甚至是一些鲜为人知的幕后故事。我特别希望能看到一些能够体现当时作战环境艰苦、士兵生活艰辛,以及中美两国军民在那段特殊时期互相扶持、共同战斗的画面。这本书,在我看来,应该是一份严肃的历史文献,一份对过去战争岁月最真实的视觉记录。
评分这本书的书名我早就留意了,但一直没能拿到手。光是“国家记忆”、“美国国家档案馆”和“中缅印战场”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就足够让人产生无限遐想。我常常会想,在这冰冷又庞大的国家档案馆里,到底封存了多少关于那段烽火岁月的真实影像?每一张照片,每一帧胶片,背后又承载着怎样一段被尘封的故事?是士兵们疲惫而坚毅的脸庞,是炮火硝烟弥漫的丛林,还是那些与我们并肩作战,却最终消散在历史长河中的身影?我特别期待这本书能像一个时光机器,将我带回那个遥远的年代,让我能够以一种全新的视角去理解那场被遗忘的战争,去感受那些为和平付出巨大牺牲的英魂。我想象中的这本书,一定充满了震撼人心的力量,它不是简单的史料堆砌,而是用影像诉说历史,用画面唤醒记忆。我迫不及待地想看到那些从未公开过的珍贵照片,想通过它们去触摸历史的脉搏,去感受那个时代特有的氛围和情感。这本书,在我心中,已经不仅仅是一本书,更是一扇通往过去的大门,一扇通往理解与铭记的大门。
评分当我看到《国家记忆:美国国家档案馆收藏中缅印战场影像》这本书的书名时,我的第一反应是:这绝对是一本能够带来深度思考的书。我对于“国家记忆”这个概念一直很着迷,它意味着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在历史长河中留下的痕迹,是集体意识的沉淀,更是对未来的警示与传承。而“中缅印战场”,这几个字本身就勾勒出了一幅宏大的历史画卷,它承载着太多的故事,太多的牺牲,太多的国际合作与奋斗。我期待这本书能不仅仅展示那些令人震撼的战场画面,更希望它能够通过影像,折射出那个时代复杂的国际关系,以及在那个特殊时期,不同国家,不同民族之间发生的深刻互动。我特别希望能在书中看到一些能够体现普通士兵的日常,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的战友情谊,甚至是他们在艰苦环境下依然不屈的精神。这本书,在我看来,应该是一份关于历史的“活档案”,它用影像的力量,去唤醒我们对于那段历史更深刻的理解和反思,去思考战争的意义,和平的珍贵。
评分这本书的书名,说实话,一开始就抓住了我的眼球。“国家记忆”这个词组就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而“中缅印战场”这个地理坐标,更是让我立刻联想到那段波澜壮阔、充满牺牲与勇气的历史。作为一名对二战历史略有了解的普通读者,我一直觉得,我们对那段发生在“东方战场”的战事,了解得还不够深入,很多时候,我们的认知可能还停留在一些碎片化的信息之中。这本书的出现,无疑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机会,让我们能够从一个相对权威和全面的视角去审视那段历史。我非常好奇,美国国家档案馆里到底珍藏着怎样一份关于中缅印战场的影像资料?这些影像,会是记录了激烈的战场对抗,还是反映了战地人民的生活百态?抑或是中美两国士兵之间,那些充满人性光辉的瞬间?我期待这本书能用最直观的影像,带我穿越时空,去亲眼目睹那段历史的真实面貌,去感受那段岁月里,无数个普通人的奋斗与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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