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序
柳丁与番茄 有好几年[似乎是我没写小说的那些年]进出系办时,常会看到系办对面墙上的佈告栏「荣誉榜」三个彩色大字下,大大的写着「连明伟」三个字,名字下是文学奖,联合文学小说新人奖中篇小说奖首奖、中国时报文学奖、台积电文学奖、林荣三文学奖等的剪报。我没仔细看,那些年已不太留意文学奖,对新崛起的整个世代也没怎么注意,我也忘了自己在忙甚么,安静的活在自己的时间里。但「连明伟」这名字我是记得的,那年吴晓青过世时,他们那一届好像特别悲伤,我曾陆续读到过几篇泪涟涟的悼文。年轻未婚的吴晓青大概像兄长那样陪伴着他们,一起打球、一块游泳,谈心事,因而情谊格外深厚。但我一贯採取刺猬策略,对我的老师辈、同事、学生都一样,刺越长的离越远,以免来日碰伤费事。他或许修过我的小说课,但我也不记得了,就像我不记得我上课时说了哪些话。教书都为稻梁谋,也从不敢鼓励学生以写作维生。此路难行,我认识的写作的朋友都过得很清苦--如果没有别的正职可以维持生活的话。
东华创作所成立后,彷彿是台湾的爱荷华写作工作坊,好多对写作怀抱梦想的年轻人[包括大马青年]都会翻山越岭绕到那里,泡几年山风海雨,连明伟也不例外。但之后他和同代台湾文青走了一条不同的路,到比外岛更远[心理距离,实际距离未必]的异国菲律宾去当替代役,到那里的学校教中文。那段时间的「人类学考察」的成果就是这本《番茄街游击战》。
这本小说包含了三个中篇,每一篇的篇幅都比我曾经写过的小说都来得长。我没到过菲律宾,虽同属东南亚,但曾受西班牙、美国殖民的天主教国家菲律宾,与曾被英国殖民的、以伊斯兰教立国的马来西亚大异其趣。我只知道从华人移民史的角度来看,这些东南亚区域[印菲泰马]在民族国家建立前有一些共同的要素--譬如方言群/宗亲会馆、华文中小学,华文报,甚至华文文学。移民史一样深受中国内部动乱影响,一样有创造新文学史的南来文人,一样有认同问题[中国认同/在地认同],从维新保皇/革命之争到国共内战,都深深的影响了华人社群[有趣的是,老是被迫在我们华文课本里与妻诀别的林觉民,他弟林健民就是移居菲律宾的「南来文人」,和施颖洲等同为菲律宾华文新文学的创始世代(1)]。在美援的五六○年代,台湾也有过菲律宾侨生;菲华作家和台湾的「民国文坛」也多有交流。但我对菲律宾华文文学并不了解,以为它在一九七六年菲化法案后早就渐趋没落了,但有的资料说它持续发展得颇有规模(2),杨宗翰告诉我其实已出现严重的断层危机(3)。
但连明伟这些小说多半不会被当成菲华文学。它是台湾本土文学的一种有趣延伸。如果目前普遍认可的台湾本土文学是山/海,是台湾的农村与小镇,那连明伟这些小说就确切是台湾的热带文学--热带台湾文学是几年前我为了借用这里的资源把马华文学偷渡进日语,而胡诌的。但虚拟的延伸也可能变成现实。台湾的替代役可以借由侨委会的管道到菲律宾教中文,如果不是残存的中华民国的民族主义,就是和旅菲台商子女的权益有关(4)。简言之,这样的文学题材之所以出现,还是和民国——台湾视域的合理延伸,但只怕台湾在地的读者对它会产生一种直觉性的抗拒,就像面对在台的马华文学。《番茄街游击战》的位置也许接近在台马华文学。大胆一点说,它似乎介于在台菲律宾文学与在菲台湾文学之间(5)。这是连明伟小说得面对的风险,但也反衬出他初试啼声的勇气--走向域外,或异域。而台湾文学的异域面一直没有真正被打开。不论是沿着当年民国孤军弃子[泰缅][本土论者不会觉得那是「我方的历史」]、非洲农技团的踪迹,还是台商一个公事包走天下的旅程,都还属于台湾文学的暗影地带。
《番茄街游击战》一书收录三篇作品〈番茄街游击战〉、〈我的黄皮肤哥哥〉和〈情人们〉,说实话,我读得蛮吃力的。陌生的背景并不是最关键的,而是这几篇小说的节奏和速度都异常缓慢,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第三世界的、前现代的时间感[一如我的故乡],浓稠粘滞的细节,青少年的语调和视角,陌生的杂语。诚如梁文道在评审意见中指出,〈番茄街游击战〉读起来有点像《顽童历险记》(6),不同阶级出身而被家里忽略的孩子,因为同学而得以相互取暖。作者刻划了几个不同出身的孩子﹝我,彼得,爱芮莎,承善﹞,那样悲凉的背景,也许是力图突显一个典型环境及那环境里的典型人物;以漫游体,让读者得以跟随主人公的脚步,仔细看看贫民窟的悲惨状况;借由泛舟,得以一窥那条河的脏臭。在那散发着臭味的绝望的底层,少年们相濡以沫的情谊彷彿是最后的微光。
「番茄街」不产番茄,但华人喜好蔑称异族为「番」则是举东南亚皆然,华人的种族优越感,即便文化出现严重危机时也不例外。
这三篇都以「我的名字」为开端,都有自我介绍,也都採取了小说叙事最古老的形式之一的青少年成长小说类型,以在地青少年的视角,写他们的同侪情感、家庭里的矛盾、隔代教养的疏离、乏味的上课的点点滴滴、文化与身份认同问题等等,也涉及菲律宾华文教学的种种问题(7)。我们都知道,这些小说的经验参照来自连明伟一年多的菲律宾替代役中文教学(8);因此也清楚知道,作者在小说里的位置并不是故事的核心,而是在边缘的暗影地带,他为自己在那里找到一个有距离的观察位置[也是个伦理位置]。这些作品展现了作者了解他者的诚意,就这点而言,一个可能的阅读参照是顾玉玲写在台东南亚移工处境的《我们》。因此即便〈我的黄皮肤哥哥〉那样的小说,也不是「我」的故事,而是「他们」的故事。这篇小说里的主人公是有着纯正土着血统的买来的养子,有钱父亲一直换漂亮的新妈妈,好像那是甚么可以轻易更替的商品[有钱老爸换女人的情节一样出现在〈番茄街游击战〉]。那样的父亲,当然无暇关心青春期儿子的成长,更别说是更为微妙的文化认同。中文在那样的世界里,连标记自己的名字都是个难题。「难以用中文表述自己」[小说中用的日常形式是「以中文自我介绍」]是这几篇小说共同的基调,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菲律宾新一代华人的文化认同危机--或者说,从这些小说再现的华文境遇多少也可了解为什么菲华文学会陷入断层危机。已经没甚么华语语境了,比马来西亚新经济政策、马来化的教育更为严酷的「菲化法案」[1976]施行三十多年后,菲律宾政府已有效的让华文书写的日常根基彻底崩塌[如同印尼、泰国]。可以做菲华文学读的《番茄街游击战》会是消失中的菲华文学的一个悲惨的见证吗?
纯就小说言,三篇中最具野心的应是〈情人们〉。与七旬奶奶相依为命的「我」男性,中学毕业,奶奶经营特种行业,他就打滚于诸老妓与众老恩客之间。小说写的是个衰败的老华人残花败柳的风月世界,未成年的「我」从小泡在那「汤婆婆」的世界里,学会像成年人那样争宠,扮装,化身雌性以引诱奶奶的情人,春爷爷,驴子爷爷,虎牙--性别越界。在那衰老淫猥的成人世界里,小丑巴奇似的春爷爷的恐怖剧场是箇中高潮,最终他把自己变为骨灰罈。这一篇的情色展演、淫佚奇观,也是最接近连明伟的东华老师李永平《大河尽头》中《海东青》似的情色巴洛克的。这会不会是菲华文化日暮途穷的一则隐喻?
多年前在暨大文学奖的评审过程中,骆以军独具只眼的为一篇极尽唬烂之能事的小说辩护,我被他说服了。那小说标题是〈一颗柳丁〉,作者是连明伟。小说写甚么我一点都不记得了,唯一的印象是,那年轻的写手似乎在试图穷尽一切的可能在榨出那颗柳丁的意义。多年以后的连明伟,因远赴他乡而有了新的际遇,已非当日「吴下阿蒙」。「番茄街」不产番茄,但它紧邻番茄酱;《番茄街游击战》没有柳丁,也没有严格意义的巷战,也许这部小说本身即是连明伟的「番茄街游击战」。他们这一代有志于文学者几乎都过着清苦日子,需要更大的韧性来迎接民国的日落。
谨致祝福。
黄锦树
民国一○四年六月十日
1. 方鹏程,《南国惊艳: 新加坡与菲律宾》台湾:商务印书馆,2006:254。
2. 云鹤,〈路漫漫其修远兮--菲华文学八十年发展浅录〉[2008]blog.udn.com/yunhe/1999518
3. 我就这问题请教了杨宗翰,他曾受侨委会「委派赴菲律宾马尼拉两年,担任尚爱中学(Philadelphia High School, Metro Manila)华语教师暨教务主任,掌管校内从幼稚园到高中各年级师生的华语课程及行政工作,亦承担过招收学生及与菲国家长协调等任务。」,返台后「为秀威资讯策划过『菲律宾‧华文风』书系,并担任书系主编。这套书从2009年起在台北印行,共有21册,作者包括月曲了、和权、谢馨、云鹤、千岛诗社等,应属菲华文学在台湾最大规模的一次集体展示。」[都引自宗翰给我的信,2015/6/8]他直言,「最大的问题还是作者年龄『断层』,40岁以下几乎无人可接棒。现在还在报刊发表作品的中坚世代,大约60-70岁之间。」关于菲律宾华文文学的状况,参《文讯》284期,2009年6月号的「椰子树下的低语--『菲华文学』风云路」。连明伟也说诗以外的那些当代作品都「难以卒读」。
4. 「学生大都是当地华人,若以五十人的班级而言,菲籍华人的比例可能佔三十五人,另外五个是韩国人,另外五个是当地菲人,另外五个可能是陆商子女。台商子女的比例很低,大部分都是陆商子女(大陆至菲经商,把孩子顺道带过来,或者是祖辈经商,留菲,成为菲籍华侨)。不过这比例也因各校而不同。」连明伟致笔者函,2015/6/9电邮。
5. 类似的例子不只连明伟,「至菲担任替代役者,有些许人从事文学相关创作。例如杨宗翰从事编辑与诗评,何俊穆诗集《幻肢》,何立翔诗集《无心之人》,以及陈柏青散文<内裤旅行中〉(2014年时报文学散文首奖)。」连明伟致笔者函,2015/6/9电邮。
6. 《印刻文学生活志》四卷四期,总100期,2011/12,页223。
7. 相关讨论见杨宗翰,〈菲律宾华文学校的四大病灶〉《中原华语文学报》第5期(2010年4月),页57-69。感谢作者提供。关于菲律宾华校的状况[都是私校吧?都是教会学校?用甚么教学媒介语?],我也问了连明伟,他说:「大多为教会学校(又分基督教和天主教)没错,也有佛教学校,例如『佛教能仁中学』,甚至是道观学校(一贯道),例如『丹辘建德』。都是私立学校,非公立学校。除华文科外,其他学科使用两种语言教科书,分别是英文和当地语言Tagalog。Tagalog也是用英文拼音。」2015/6/9日电邮。
8. 连明伟给我的答覆:「我是担任九十九年侨委会教育替代役(此为专业替代役,类似外交替代役派遣新兵去非洲耕作,只是负责的单位不同),时间是2010.03.29-2011.04.28,开始在成功岭受训三礼拜,接至中原大学应用华语文学系受训约一个多礼拜,后直接分派至菲律宾奎松尚爱中学,在菲任教约一年。」2015/6/9日电邮。本文的私函引用都经当事人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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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必担心明早的文明,不必为自己写碑」 就初步分析,我们可将《番茄街游击战》里的三个中篇,视作同一则成长小说的三种变奏:三篇小说,情节安排容或各异,但它们基本上,都是一则关于小说里的年轻主人翁,在经历特定事件后,以如何的新状态,「永远」地,成为一名成年人的故事。意即:就叙事模式论,《番茄街游击战》重复演习的,是人类学家范杰纳(Van Gennep)在《过渡仪式》中指出,且经常被学者借用以定义「成长小说」之为物的,由「分离」,「转换」与「整合」等三个叙事阶段,所依序合组的基本故事型。这故事型的指向,总是关于主人翁如何独自察觉所谓「世界」,是一个与己对立的广大「异乡」(分离),因之而迷乱(转换),最后,终于重新确知在世界里,自己是谁,或可以是谁(整合),这样的故事。
指认「异乡」,对这故事型是重要的。因无论故事型的衍异,是如童话与寓言常见的,主人翁发觉自己变形、成怪了(通常配以诅咒),必须学习以新肉身重新感知世界,奋力求生,或就骑上飞鹅去历险了;无论是如现代小说常见的,主角因巨大变故(父丧母离等),或不致命打击(种种被侮辱与受损害;甚至可能,只是如遭诬偷了同学橡皮擦,这样一种由细故推动的骨牌效应),而发现自己偏离熟习生活常轨,从此,需得像受困异星的太空人,在浑沌中积累足够「常识」,以能放心预期,明天太阳将自何方昇起。无论如何,在诅咒解除,或明日安然以前;在主人翁返家、或再次融入世界,从而故事也就该结束以前,「异乡」以压倒性篇幅,成为这故事型主要书写范畴。最简单的断言因此是:这故事型写的,就是「异乡」。
以此观察,则连明伟的《番茄街游击战》有其独特的直截:运用台湾青年创作者书写中,常见的成长叙事模组,连明伟叠印上述「异乡」明喻,以大部分台湾创作者绝无关注、遑论书写的,我们真实的近邻与「异乡」,菲律宾。连明伟或许着力探触的,是如巴赫金(M. M. Bakhtin)重理西方小说时空体时,所提出的核心判准或疑问——「小说如何把握真实的历史时间和历史的人」——而尽求观照深广却修辞简白地,涵盖这真实「异乡」的多重地层。这可能,即是《番茄街游击战》里的三个准长篇,以同一基本故事型,去演绎变奏的原因之一。
三篇小说,一致由各自的年轻主人翁,「我」,以什么姓名指称自己,开始后续叙事。命名直接启动的,是关于「异乡」中的阶级、族群与性别等,所有这些事关认同的命题。在命题交错的语境里,连明伟建构起他所谓「迁徙家族」的原型系谱:在中国战乱时,被迫或自主流徙,跳岛向南的曾祖或祖父一代,他们携带原乡义理与话语,在「异乡」,自守一个微型旧世界;忙于生计或生意,也因日常所需,而初步「本土化」的父亲一代;以及最后,在既定语境里,勉力开启自我叙事的,年轻的「我」辈。
这系谱由三篇小说一体沿用,而连明伟书写的特殊性,毋宁是父执一辈的恆常缺席,或存在感低落。这使如上所述的,初步「本土化」的征兆或景况,在「我」的叙事里,总以嘉年华式的倒错,非日常地闪现;而或许更重要的是:这使「我」对「我是谁」或「可以是谁」,这叙事模组之终极指向的揣摩与思索,洞穿父执一辈,而上触祖父一代,与那力求自保为「纯粹」的古老时光,有了直接对证的可能。对「我」而言,这是天地更宽的自由,代价是线性时程的进一步塌陷。就叙事模组论,这是将「转换」无限前扩,而使「分离」极限缩小:几乎就在叙事之初,年轻主人翁指称自己名姓时,分离过程已然发生并结束,角色已经就在一个真实「异乡」里游荡。那个「异乡」,就像刚与祖辈的南漂船接触那般真实。
于是三篇小说里的三位「我」,有了一段各自游荡的长夏(那几乎是热带「异乡」里,惟一可能的季节),无论那是在父辈安置缺席的豪宅,或平民街区。而既然「与自己置身的世界对立」这事,像是一种直证自祖辈的征状,叙事模组中,那标志阶段的所谓「特定事件」,其戏剧性也就相应减到最低,或碎散成一系列相邻事件,支应那个像是在「我」出生前即在,之后也将持续漫漶的「异乡」长夏:「我」惟能感知与表述的时空场域。这是《番茄街游击战》的特殊结构原则,有趣的是,连明伟似乎正是以此,与他所沿用的成长小说基本故事型,展开具破坏性的反向辩证。
因表面上,《番茄街游击战》所浓缩复现的,是成长小说的必然进路:如前所述,在「整合」落实,永久阻断叙事动力以成就故事结局以前,这故事型着重衍异的,是主观认知或客观条件上的,种种形式的「异乡」,对它们各自的主人翁,所提出的系列自主训练课程。这大概是大部分有意识创作成长小说的作者,普遍共用的结构原则:透过主人翁面对「异乡」的种种试误与挫折,顿悟与理解,他们企图「整合」的,是某种投向读者的,以造就持恆状态为目标的情感教育——即便表面上情感疏离,如村上春树的《海边的卡夫卡》,我们依旧能从话语裂隙,明确读出作者正透过主人翁的「异乡」游历,热切教诲他的读者,如何可能,「你永远要在你自己的图书馆里活下去」。是的,「永远」。
即便作者并无教育诉求,这故事型所能深层镌刻的,依旧是读者的情感认同:它指认「异乡」,赋与叙事动力所能容许的、逼近篇幅极限的关注,其中的年轻主人翁,无论其性格——如巴赫金用以对西方成长小说再作分类的——是情节安排的常数,抑或是变数,其用以游历「异乡」的一段时程,是每位读者已历,或正在经历的「不成熟状态」(康德,〈答「何谓启蒙?」之问题〉)。对成长小说真正的教育对象,年轻读者而言,种种「异乡」游历,或许主要是一种同步而亲切的导引。对成年读者而言,成长小说却可能是一种另类深情的类型小说:它以最大专注力,描述一段注定将由自身叙事动力所耗尽、宣告为与「永远」危颤对立,且也是每位读者均已无可重蹈的过往时程。
另类深情:似乎,连明伟正是在以其特殊结构原则,及其所成就的简洁变奏,确保上述「过往时程」的一再复现。于是,简单说来,这其实是一组摧毁成长小说之普遍目的论的成长小说:它们让每个事关「整合」的启蒙时刻,变得似乎无关宏旨,至少,不能动摇那正漫漶着的古老时光。然而,「整合」如何发生,或者说:在每次变奏中,连明伟所动用的叙事模组如何耗尽动力,自那古老时光脱离,宣告自身的终结?是在这里,连明伟以《番茄街游击战》,示现他作为小说家,最内铄如诗的识见:如何终结?直到最后一点来自原初的情感记忆,与话语义理,在「我」犹存活的当下耗尽为止。无论那是童真的友谊(〈番茄街游击战〉),遗赠自过往、错嫁如实的亲情(〈我的黄皮肤哥哥〉);或者,其实就是所有先于「我」、造就「我」的生命期程(〈情人们〉)。
这时,所有这些「我」,就永远是崭新的成年人了。
童伟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