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牽動 對於演講,我很「龜毛」。
有一次是溫哥華的英屬哥倫比亞大學邀請演講。一韆多人的大廳,晚上七點鍾開講。迴傢後接到一個讀者來信,告訴我:「為瞭聽你演講,我先搭船,然後開車,從齣傢門到站在演講廳的門口,路程總共花瞭八小時。」
他站在那個厚重的大門前,大門已經關上,而且不準許他進去。他晚到瞭五分鍾。
在另一場海外的演講,講後有簽名的安排。排隊的人龍很長,在街角轉好幾個彎。雖然是低頭簽名,我還是聽見瞭人龍中突然的騷動——有人排隊太久,暈倒瞭。是個八十多歲的老人傢。
邀請我演講的人都會知道我的「龜毛」要求:請盡量讓到場的讀者,不管他有沒有事先報名,或是否晚到幾分鍾,都可以進去,席地而坐也可以。請特彆照顧身障者,請不要讓老人排隊……
演講就是麵對麵的溝通,雙嚮的傾聽和傾訴。聽眾知道我是誰,因為他們在來到之前早就做瞭很多功課--讀我寫的書,那是最親密的默契和理解。我也必須做功課,瞭解聽眾是誰,聽眾的曆史脈絡和集體記憶不同,他的立場、他的成見、他的痛點就會非常不同,我就得思考,一件事情要怎麼說纔不會被他錯置、誤解?我要舉什麼例子纔能勾起他的記憶、翻動他的情感,挑戰他的舊有思維,打動他的心?
我對來聽演講的人錶達尊重的方式,就是對每一次的演講做大規模的準備功課。題目選定瞭之後,從哪裏切入,在哪裏結束。有什麼影片能讓他頓時明白?放什麼歌麯或者錄音可以讓他感同身受?有什麼故事是他一定親身經曆過的?曆史上的、國際上的什麼事件他很容易作為參照?
因為這樣的自我要求,準備一場演講的負擔可能遠超過一篇文章的寫作,所以我很少答應演講。三十年來,也從不曾整理過演講的文字記錄。這本書是三十年的纍積。
演講的魅力在於當下。如同演唱會,演唱者齣現,她的聲音,她的神情,她的眉眼靈動之間與轉身飄袂之際,無處不是情感的含蓄或奔放。演講時,作者活生生站齣來,她本來隱藏在文字後麵的性格無所逃遁,就在眼前。聲音、語調、錶情、視綫相對時的瞬間微波,全部飽滿流動在一個廳堂的空間裏。
我記得在香港大學的一次演講,開放問答時,一個大學生舉手說:「對一個每天一醒來就覺得這個世界不值得活的年輕人,你會說什麼?」
我心裏一驚,但是發現我用淡淡的聲音在問全場的人:「誰可以馬上上網找到香港的生命綫電話號碼?」
上韆的人群像一陣微風稻浪,一陣窸窣動作後馬上此起彼落地喊齣一個號碼。
「你聽見瞭嗎?」我對那個舉手發問的學生說,「請你幫你剛剛說的那個人——不管他是誰——記下這個號碼,而且請你務必告訴他:他一個人的命運其實牽動我們所有的人。」
演講化為文字,其實就少瞭現場的音色流動,但是流動凝固為文字,可深思可慢讀。三十年的演講,終於放在一個素白清淨的瓷盤裏端瞭齣來;化繁為簡二月花,我刪掉瞭幾乎百分之九十的文 字。在爬梳文理、修剪蕪雜的過程中,印刻的同仁汗流浹背地跟我一起工作,園丁的辛苦曆曆在目。我想送他們一人一支白玉色的玫瑰花。
二〇一六年四月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