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纳擅长希腊文、拉丁文等古典语文,也精通英文、法文和义大利文等现代语言,能够广泛深入各时代的各类艺术和文学作品之中,同时也有十几年的时间在欧洲各国游历,亲睹并研究各类艺术品。丹纳一八六四年被聘为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校(École Nationale Supérieure des Beaux-Arts)的美学和艺术史教授,本书《艺术哲学》(Philosophie de l’Art )完成于一八六五-一八六九之间。
一提到丹纳的美学思想,马上就会想到以下这三合一着这个概念:种族、环境和时代。而这三个重要概念最早的提出却是在他的《英国文学史.序言》(Histoire de la littérature anglaise, 1863)中,而在《艺术哲学》中开展扩大论述,确认艺术创作受到各民族所处的不同环境和时代的影响,因而产生不同表现的艺术风格。如果我们把一个艺术品的形成相当于一棵植物的成长,首先这棵植物的种子相当于「种族」,它所处的土地之良窳优劣相当于「环境」,它所遭受的阴阳寒暑相当于「时代」。作品的产生受种族、环境和时代同时的影响,犹如植物的成长受种子、土壤和气候影响一样。
「环境」(environs)一词的本意是指「动物的栖息地」,当然这里主要是指人的栖息地,这个用法很接近希腊文ěthos一词的根本含义,希腊文的这个含义不只是人的生活空间,也指动物的生活空间。我们知道ěthos一词后来指生活的习惯,甚至是人的风俗习惯,进而由风俗习惯形成的民族性格。在丹纳之前,斯达爱尔夫人(Madame de Staël, Germaine de Staël, 1766-1817)在1799年的《论文学》(De la littérature, 1799)一书中已经提到南北地理的差异对文学创作的影响,斯达爱尔夫人谈到南方希腊和拉丁民族与北方日耳曼民族的民族性格之差异与社群关系 ,南方文学表现在优美的与愉悦的快感上,北方则具有阴郁的和沉思的崇高感。这种文学气质和性格的不同表现,主要是地理和气候的差异造成的,这种差异造成不同的民族性格及其所要表现的文学。南方温和的气候、清新的空气、茂密森林和清澈的溪流,这种环境使得人与大自然合为一体,人民热爱生活,心中充满美的形象,这有利于创造出具轻快和美的外观的文学特质。而北方日耳曼民族所处的环境却非常恶劣,土地贫瘠、气候酷寒,天空总充满着阴郁与低沉,因此民族性偏向沉思和遐想,较容易发展出神祕主义和浪漫主义的文学特质。斯达爱尔夫人以法国作为南方文学为代表,德国作为北方文学为代表,表现在法国文学是具有清新明快的欢愉,而德国文学则是具有晦涩艰深的严肃。斯达爱尔夫人是西方第一位有系统把文学创作的特质与环境和社会制度联系起来论述的学者。
丹纳所指的「时代」是种族与环境的总和,或者可以直接用黑格尔的「时代精神」来表示,「时代精神」(Zeitgeist)是黑格尔哲学的一个重要概念,这个词可以更清楚地理解为「在时间中的精神」(Geist in der Zeit)也就是关于人的某种特殊观念(意识形态)在某个时期的主导力量,丹纳称之为「精神气候」或「时代气息」。其实,无论是德文、法文和英文(来自拉丁文字源),包括希腊文,「精神」一词的本义是指「气」、「气息」或「风」,在形上学或宗教上一般可以译为「灵」或「灵气」,中文翻译成「精神」,是道家、道教的语汇。丹纳认为,艺术创作受到时代精神(风尚)与风俗习惯的影响,因此要解释一件艺术作品、一位艺术家,甚至一群艺术家,必须正确了解他们所处的时代精神和风尚之特质,就是理解艺术创作的根本原因之所在。这里很明显也带有亚里斯多德哲学的特色──理解一个事物,就是理解它们的原因;而丹纳这里所谓艺术创作的「原因」,很明显带有「知人论世」的思想。
黑格尔在美学中所说的「一般的世界情况」(the general state of the world)是指时代整体的情况,黑格尔或称之为「艺术中有生命的个别人物所借以出现的一般背景」,黑格尔有时称之为「有实体性的东西」,亦是指「精神现实的世界情况」,黑格尔有时称之为「神性的东西」或「世界精神」。无论称之为「实体性」或「神性」都表达了精神的普遍性和主宰性,精神的普遍性在世界中展现自己,因此就有了时间(时代)性的历程发展,此称为时代精神,古典时期的时代精神不同于文艺复兴的时代精神;文艺复兴的时代精神不同于启蒙时期的时代精神。如果从精神现象方面来考察,精神本身也历经一个从抽象到具体的发展过程:主观(主体)精神、客观精神和绝对精神。丹纳在他的艺术哲学中所谓的「时代」所要表达的内涵其实是带有黑格尔「时代精神」的印记,或者可以称之为「时代气息」或「时代风尚」。